她皺皺鼻。「如果你喜歡豐滿些,我會努力吃胖的。」期待的眼睛又望著他。
這種眼神十分熟悉。相識短短幾個鐘頭裡,少說也有四、五次的「期待的眼神」看著他。他並不是有求必應的神祇,但——
「你想要什麼?」
「一起吃三餐好嗎?」地含羞帶怯的。「我們是五十步笑百步,劉伯說你也時常忘了吃飯,我們一起努力吃,至少再加個十公斤。」
顯然,老劉是趁著上樓放她旅行袋的時候,捉住機會出賣他的。她究竟有何魅力,讓老劉這元老級的忠僕陣前倒戈?
「璋雲!」湯競聲鼓著圓滾滾的啤酒肚。「一個下午跑到哪裡去了?非裔那兔崽子沒告訴你要相親嗎?沒關係,我們改到晚上去……」
「不關大哥的事,是我忘了。」費璋雲禮貌地回覆。「事實上,我不打算相親了。」
「不打算相親?」剎那間,湯競聲像是傻掉了。他的身材不算高,紅紅的鼻頭、胖胖的身軀,有點像聖誕公公,長相十分討孩子喜歡,就差沒馴鹿在旁。
「對,我有對象了,以後不必再煩勞叔叔費心了。」他心不在焉地說。
聞言,湯競聲傻呆呆地看著他,再茫茫然地移到韋旭日臉上。
「是她?」就憑這個從衣索比亞來的女難民?
「是我。我是璋雲的情人。」韋旭日大聲宣佈,顯得有些緊張,攀住費璋雲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那副既侷促又逞強的樣子,就如同先前她對他談條件的時候。不,比起那時候還有一分警覺性。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寒毛豎立起來。
就像捍衛自己骨頭的小狗。
「你?你是誰?」湯競聲悻悻然地瞪著她。
「我叫韋旭日,叔叔。」
※ ※ ※
在花間,在林間,在視線所及間,到處可見支離破碎的屍首;在風中,在雨中,在每場夢境中,到處可聽吶喊: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費璋雲猛然張開眼。汗如雨下。
夢。是夢。
九年來日夜糾纏著他的夢境。
花希裴不瞑目。死不瞑目。藉著托夢求救。
「我要怎麼救你?究竟要怎麼救你,你才能解脫?」他低咆,蒼白的臉色在漆黑的屋內顯得格外可怕。
她究竟受到什麼樣的痛苦折磨?她的身子原就虛弱,心臟的負荷能力受不住太大的驚嚇;在爆炸的同時,她是先嚇得休克,或是先讓炸藥給炸得……
九年的日子他日夜企求是前者。昏迷了就什麼也不知情,至少,不會死得那麼痛苦。
他始終無法體驗那一刻,希裴究竟有什麼樣的知覺。是驚懼?或者,什麼都來不及感覺?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連那兩個美國兇手都不能。
是他親手扛那兩個兇手進車裡,是他親自確定他們清醒,是他親眼目睹他們在爆炸聲中支離破碎的。
希裴受過什麼樣的折磨,他們也必須一一受過!但從沒想過,這世上竟還存著殺了希裴的兇手!
這就是希裴托夢的原因嗎?死不瞑目,還是怨他害了另一個女人——
等等,他的腳踩到的是什麼?
柔軟、渾圓,甚至類似骨頭的玩意——
「旭日?」費璋雲凶狠地低咆。
在整棟屋子裡,唯一算得上骨類動物的,大概就只有那個像小狗似的韋旭日了。
「嘎……被發現了。」砂礫磨擦的聲音在漆黑中出奇刺耳,卻又帶有幾分溫暖。
真是她!
「你在我房裡做什麼?」他咬牙,開啟床前的桌燈。床側下裡著一團厚棉被,被裡露出張骨感十足的小臉。
她討好似的笑著。「我怕生嘛……」
「那也不該闖進一個陌生男人的房裡。」過去二十四年,她是怎麼完好地生存下來的?
「對我來說,你不算是陌生人。」她皺皺鼻。「我認識你八年,比起這棟屋裡的其他人來說,你是我最熟悉的人。」
「出去。我沒習慣與小狗似的女人共度一夜。」他刻意忽略她乞憐的眼神。
韋旭日將棉被抱得更緊。「我……我以前當然敢獨自一人睡,要不是你……自從那一夜後,我怕獨處。我怕……在我熟睡的時候,突然有人拖走我……」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會作惡夢,怕醒來後是事實……」
醒來後惡夢就是事實!就像他。
費璋雲注視她那張彷彿一抖就連骨頭都一齊抖掉的小臉。
「起來。」他命令。
「我不走,不走,死也不走!」為表強調,她將身子緊靠在床側下,就差沒抱住床腳。
「去吃飯。」他把了把凌亂的黑髮,套上睡袍,下床跨過她的「窩」。
「你餓啦?」她眼睛一亮,從層層棉被裡爬起來。「我陪你吃。」
她身上的睡衣就是白天「救濟」她的外套。
費璋雲不予置評地哼了一聲,開門走下樓。
她沒用晚餐。這是一晚上老劉在他耳邊控訴的事實,其實,調控訴還輕描淡寫了些,在前一秒鐘老劉能疾言厲色地指責她無食慾是因他沒下樓用飯,下一秒鐘還特地從他門前用力踏著木製的地板繞過,上三樓軟聲細語地勸她吃晚餐。
那個叛徒!老劉向來忠心耿耿,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他的忠誠?
「劉伯說你常忘了吃飯哩。」她跟著他身後下樓,一張紅紅的臉蛋笑得既靦腆又開心。
老劉果真是叛徒!他那張嘴還有什麼沒說出口的?
費璋雲冷哼一聲,打開廚房的燈。
在保溫鍋裡的是中式的家常麵。
「哇,好香。」她呆了呆,瞠目結舌地看著擱至她面前的大碗公。
「吃。」
「我吃不了……那麼多。」
費璋雲埋首大口吞著麵,當作沒聽見她的話。
事實上,他壓根不餓,幹嘛好心好意做起慈善事業來?一見到她小口小口努力吃著麵,持著湯匙的小手瘦骨如柴,青筋幾乎浮現出來了……破碎的心又感到痛楚了,彷彿夢到花希裴那種椎心之痛。
「好吃。我好久沒吃到這麼Q的麵了。」她朝他感動又羞澀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