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麼多?」霍水宓微啟著小嘴,搖頭。「我只想瞧瞧市集的熱鬧,不缺什麼的。」
「爹……」
徐蒼離使了個眼色給車伕,教他好好跟著夫人,隨即搭上另一輛馬車,沒一會工夫便飛快消失在黑幕之中。
「爹!」徐月璽跑了幾步,跺了跺腳,回過身瞪著霍水宓。「你捎過來的消息不是說爹會同咱們一塊逛市集嗎?」存心把氣出在她身上。
「我……以為老爺是同咱們一塊的……」
「以為?就因為你這一句以為,教咱們抱了多大的希望!」她還以為爹終於注意到她了。「哼,我瞧你壓根是想給咱們下馬威,想整咱們,才不過是個當了兩個月的小後娘,你以為你還能博取爹多久的歡心?要不要打賭,一等你生下徐家子息,包準爹不再瞧你一眼!真是咱們大唐女子的恥辱,瞧你乾癟的,人家還以為我們虐待你,沒給你吃好穿好的呢!出來是丟人現眼,是想讓旁人看看徐家怎麼欺負你嗎……」
「夠了。」徐向陽首次開口,打了個呵欠。「若不打算逛市集,我可要回馬車裡睡大覺了。」他嘀咕:「都是一些窮極無聊的蠢女人。」
徐月璽瞪了他一眼。「為什麼不逛?難得來這一回,沒道理白白回去的。」向陽是怎麼了?以往總是不愛搭理人的,若不是為了爹,他才不會出門的,如今爹走了,依他的性子應該話也不吭地回馬車的,怎麼這回倒想逛市集?
徐向陽揚了揚眉。像是解答她的疑惑。「就算都是蠢女人,好歹也全是徐家人,不好好跟著你們,誰知道這一群蠢女人會闖出什麼麻煩來。」
他的目光輕掃過霍水宓,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下了一個十四歲早熟孩子的觀察所得:「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煩;而我家的女人,全是麻煩之最。」
※※※
天下的市集大致上是大同小異的。
「所謂的大同,就是每家販子每年各個節日賣的都一樣,上個節日賣不完的,今兒個再搬出來賣,像賣玉的攤子、賣胭脂水粉的、賣玩的,都是些不干節日的玩意;而這小異,則好比端午節專賣的是粽子、是雄黃酒,可七夕節就不同了,賣的是牛郎是織女,是月老的姻緣線。」珠丫頭賣力耍動兩片嘴皮。
霍水宓好比是井底之蛙,市集上的東西全沒瞧見過,每一步像在老牛拖車,總停在各攤子前好奇地東瞧西瞧。
「我受不住啦!」又停在河岸旁一個攤子前,徐月璽跺著腳。「我可不是專程來陪這個土包子逛市集的!搞什麼!連個窮書生的字畫也要瞧,你識字麼?大字不識一個,還想充場面!我可受不了,徐府家大業大,掛在裡頭的字畫就算不是價值連城,也值好幾百兩黃金,待在這兒是傷自個兒的眼!向陽,咱們別理會她了,到前頭看去!」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一轉首,便竄進人群堆中。
徐向陽沒追去,只淡淡朝車伕點了個頭,車伕飛快跟著奔進人群裡。
「我……」
隔著黑紗,雖然瞧不清小後娘的神色,但霧濕的眼很容易讀透,尤其見這蠢女人像要掏出所有銀兩,徐向陽壓住她拿錢的手,朝擱在板上的字畫瞧去,半晌才搖頭。
「不值得。」他當沒瞧見書生漢又白又青又尷尬的臉色,說道:「畫不成畫、字不成字,全是用來餬口的工具,沒用過心,皆是敗筆之作,買下是施捨他,他有手有腳的,需要施捨嗎?」
「我……我可不需施捨!」書生漢的臉由青轉紅,像只受傷的野獸。「你們一身華服,怎麼知道咱們討飯錢的辛苦?滾!可別教我再瞧見你們,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徐向陽冷笑道:「你手無縛雞之力,拿棍打只怕使不上力,用腳踢還怕踢斷腿,你能做出什麼驚世駭俗之事?百無一用不過是書生罷了!」
「書生也要吃飯!我在這兒賣字畫,既不盜又不拾,我礙著你們什麼了?快滾快滾,別教其它人不敢上門!
「不會有人來了。這種字畫誰會要?就算有人要,恐也是成捆成堆的要,拿去包雜物了。你不配當個讀書人,只為飯錢而作畫,這種畫沒有價值,不如趁早改行,當個種田種菜的,你的飯可以吃得更多。」
書生漢聞言,如當頭棒喝。
這年方十來歲的少年一針見血戳破他眼前的迷障。從何時開始,他只為飽腹而作畫?在作畫寫字的當口,也淨想著街頭王老爹賣的肉包子,這樣子的字畫……
他瞪著昨夜裡才趕出來的字畫,收尾軟綿無力、急促匆忙,因為想趕著多畫幾幅。
他苦學近二十年的才能跑到哪兒去了?為了一頓飯錢,他早遺忘了他的夢想。
忽地,他狼狽萬分地收起字攤來,面帶羞愧地離開市集。
徐向陽無聊似的哼了一聲,轉首發現小後娘跟珠丫頭睜圓了眼瞪著他。
「瞧些什麼?同情他有個什麼用?給他銀子不愁吃喝,下回他更忘本,忘了讀書人的本分。這不叫同情,叫害他!」他數落霍水宓的蠢。不知這女人是如何活過二十年頭的,同情太多,也不瞧瞧平日多少人在欺負她,蠢蛋!
霍水宓漲紅了臉,低聲吐道:「我可不是同情,是瞧他字寫得好。」
「你識得字麼?」他鄙夷道。
「不,就因為不識,所以才愈發地欽佩。」霍水宓停頓半晌,目光奇特地瞧著他。
「瞧個什麼勁?」他的臉微微泛紅,顯然有些不自在。「再怎麼瞧,你也不過是蠢女人一個。」
珠丫頭不服氣,忍不住開口斥道:「少爺,好歹夫人是你繼母,你對她說話要客氣些……」
「你像你爹。」霍水宓恍惚說道。難怪先前瞧他指罵那書生的樣兒,像見到了老爺似的。
「爹?」
「你同老爺一樣,雖然說話帶刺,可也都是為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