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父?」「就是親自將你扛上咱們大船、扛進這間艙房,順便將你綁在床上的那名──姑娘。」聶淵玄聞言,憶起那個戴著面具的女子。那不是老婦,而是一名年輕的女子,他敢肯定是因為她親自抱著他上船,肢體難免會有碰觸,她的身子極軟又帶香氣……罵她不害躁,她反而笑嘻嘻的。
「我的兄弟呢?我是問與我一塊遇劫的少年呢?你們不要誤會,他是個男孩兒,並非小姑娘。」十一郎差點失笑。
「我當然知道他是男孩,難道聶家十二少會是個女的?」聶淵玄錯愕了下。
沒有特意打聽,怎知他們姓聶,莫非──
「你們是有計畫的綁架?」「正是如此」就要脫口而出,還打算趁她沒來之時,給這個八師傅一點兒建議,省得再吃無妄苦頭,身後忽然傳出粗嗄的女聲,道:「講書師傅好聰明,不枉讀書人都尊你一聲八師傅。」
十一郎頓時死了心,算聶淵玄無福吧。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元巧呢?你們將他置於何處?」她戴著鐵面具,連唇也不露的,全身上下穿著藍白交錯的衣衫,十分簡單。他看過這樣的穿法,這種衫款多為練武女子偏愛。
「他目前人安好,就在你附近,只是我不小心下手重了點,讓他睡久一些罷了。」她端著飯栗走進。十一郎暗叫不妙。這個下手重一點,到底是多重啊?該死的拾兒,難道沒有及時救那個元巧一把?
「你出去吧。」她頭未回,十一郎也知她在趕他離開了。他神色複雜地望著聶淵玄,隨即退出,順道關上艙房門。聶淵玄不明所理。方纔那一眼裡有恨有惱也有情……他是一頭霧水啊,明明不識這些人的。
「姑娘……」
「叫我小八吧。」她捧著碗筷,笑著坐在床前的圓凳上。
「都晌午了,你一定餓壞了,這是我徒兒的手藝,你可以嘗嘗,還算不錯。」菜來到他的嘴邊,他撇過臉去,說道:「不必。」
「不吃?」她愣了下。
「你不餓嗎?」依她盤算,他們連早飯也沒用的,怎會不餓?像在附和她的話,他的肚皮忽然作響起來。
幸而有面具相護,不然早就困窘至死,他裝作沒聽見,語帶嚴厲地問道:「姑娘,基然你有心打聽聶家事,又將咱們擄來,究竟為了什麼?」她不理他的問話,笑問:「你吃不吃?不吃,我同樣也不給你的十二弟吃,你少吃一頓,他就跟著你少吃,你存心餓死,我會把他變白骨陪伴你。現在,你吃是不吃?」聶淵玄的黑瞳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你──」她的心情愈來愈愉快,說出來的話粗啞難辦,卻充滿頑皮。
「我常聽人說,聶八的脾氣極好,待人溫和而少有動怒。其實我一直在質疑,這麼溫柔的男人,怎會沒人要?今日一見,瞧見你的面具,才知道會戴面具的男人皆非俊貌……好吧,你不吃,我就拿下你的面具唷。」
「要拿,請便吧。」她的鳳眼閃過驚詫,沒有料到他的不在乎。
「我摘下你的面具,就會目睹傳說已久的醜顏了,這你也願意?」
「摘不摘,丑顏依舊,又有什麼關係?」他溫聲說道。看他平穩的雙眸不像在說假,她微惱道:「既然如此,你戴什麼面具!」
「我戴面具,只是怕嚇壞一般小孩,姑娘不怕,可以摘。」她咬住朱唇,心裡泛起淡淡不悅。「我真要摘了?」
「隨你。」她傾身上前,面對面地望著他。
「我可是不騙人,說摘就摘的,到時候你的臉一曝光,可別哭爹喊娘的!」他的目光直視她。她伸手迅速摘下,露出他的醜顏。
「姑娘,你──」他微訝,看著她忽地閉眼。
「哼,我什麼也沒瞧見,只是嚇嚇你而已。」她緊閉雙眸為他重新戴上面具,手指輕觸他靠近輪廓的淡疤,心裡暗歎了口氣。
「你一點也不像被嚇著的樣子。」再度張開黑眸時,瞧見他當真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他對他的臉……已經能接受了吧。
「算了,你不吃,我就收了,連帶著你的十二弟也別想有飯吃了。」她撂下狠話,不由分說地將菜餚來到他的唇畔,料定他一定會吃下。聶淵玄望著她的眼,不甘願地張口吞下。
「八師傅,你對你的兄弟真好啊。」她又在笑,笑得好難聽。這種粗嗄的笑聲與他的笑相似,像被粗礫刮過又磨平。自從知道自己永遠只能發出這種笑聲之後,他就很少開懷大笑,她不同,像笑得十分開心。
「你究竟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硬又被塞進一口飯,含糊吞下之後,才又說:「如果是我哪位兄弟得罪了姑娘,也請你見諒,倘若有不公之事,在下願意當姑娘的溝通撟梁。」
「姑娘姑娘的,誰知你在叫誰?我叫小八。」
「姑娘乳名,豈容男人唐突。」她停了一聲,道:「再叫我一聲姑娘,我……我就要欺你的十二弟!他這種三腳貓功夫打也打不過我,他敢跳船,我就撒網捕魚,乾脆一路沿著河道下去,看看誰要他,我就賣了!」
「你……蠻不講理!」
「哎呀,動怒了。」她笑道:「我就喜歡惹你發怒,愈怒愈好。」她用力點了一下他露在外頭的鼻子。
「胡鬧!」
「我胡鬧?才不呢。」她輕笑一聲,放下碗筷,站起來。「聶淵玄,你教書教了這麼多年,理當知道凡事有果必有因,沒有風,海浪豈會自己蝕人?你篤定地說必會為我主持公道,你的話太滿了。」
「我自認兄弟裡絕無傷人之輩,就算姑……就算你執意說有,這其間也必有誤會。」她又停了一下,雙手斂後往窗口走去,遙望遠河。他被鎖的艙房在二樓,就算他的身子能擠出這小窗外,諒他一介文人也不敢從二樓跳下去。這一切的一切,她都料想好了,只是一直等時機。現在時機到了,她沒有放過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