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雙手在幾個時辰前才為她更衣過。他是闔上眼的,但正因沒有瞧見,所以順著指間的觸感才會勾起更強烈的遐想。她的身子與當年那個平胸小女娃兒簡直是天壤之別,讓他心驚又肉跳,讓他的自制力得到前所未有的考驗。
「以往,我對女子的興趣不大,就連她架我上船,試圖挑逗,我的心也無起任何的波瀾,直到知道她是誰,我才大受震撼……如果我再不知道為什麼,那就枉我平日讀了那麼多的書,當了那麼多年的師傅了。」他喃喃道。
以為青澀憐愛已是過往、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現在才發現維繫在他身上的那條情線始終未斷,只是埋藏在連自己也遺忘的地方。可是……他不由自主地摸上面具,憶起她絕美的容顏,沉默了好久,最後以歎息結束他的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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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歎息傳過樹林、經過廢墟,傳到她的耳裡。
她恍若未聞,拿著剛換來的生米往農家走去,未久,再走出來時她雙手斂後,笑著走到他面前。「把手伸出來,閉上眼。」聶淵玄望著她的笑臉,依言而作。
「這麼聽我的話,改天你要讓我不開心,我就將你賣了。」
雙手彷彿被纏上某樣東西,他張開眼睛,瞧見她拿了一條粗麻繩繫在他的手腕上。
「你這是幹什麼?」
「我怕你跑了。」她笑道,將繩索的另一頭繫在自己手上,隨即踮起腳尖,逼近他的面具,半瞇起眼說道:「沒有誠信的人,我實在無法相信。」
他張口欲言,卻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往多兒園走去。她說得沒錯,方才在以物易物的過程裡,一瞧見那年輕夫子熱切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就……想要退縮。「你有意中人嗎?」他輕聲問道。
「有也不告訴你。」
「方纔那年輕夫子……」
她猛然回頭,叫道:「你閉嘴、閉嘴、閉嘴!你這個呆頭鵝、呆頭鵝、呆頭鵝……哎呀!」她忽然彎起身來。
「ㄌ……」差點脫口喊她的真名,及時改叫:「小八,是哪兒又不舒服了?」他衝上前,及時抱住她軟下的身子。
「我胃痛、頭痛,心也痛。」她在他懷裡扮了個鬼臉,山不就她,她去就山也行,誰叫他動不動就想拋下她。
「這麼痛……」
「你抱我回家吧,我好難受。」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抱起來,她自動纏上他的頸子。
「該找大夫才對。」不疑有他,他轉回原路要快步跑向村落。
「別別別,我回家躺躺就好。」她笑道,一點也沒難受的樣兒。
他瞪著她。「你在騙我?」
「我沒騙你啊,方纔我真是好痛啊,你一開口我就難受。」
聶淵玄熟知她賴皮得緊,拿她沒轍,要放她下來,她不肯。
「你下來,男女……」
「男女授受不親嘛。哎呀!我的腿好痛吶。」
他蹙眉,忙將她抱緊一點。「你的腿傷不是好了嗎?」難道又復發?她將臉埋進他的衣襟裡,雙肩不住聳動。他這麼容易受騙,究竟是怎麼教書的?他趕緊尋了一塊乾淨的竹子前,將她放下。
「你別要誤會,我不是有意欺你,只是看一下傷口痊癒了沒有?」他要掀開她的褲尾,她立刻拍開他的手,滿臉通紅地說道:「男女授受不親,是你說的。」
「我只是瞧瞧上回你的傷好了沒。」
「好了、好了,」瞪他一眼。
「是我騙你的,早就好了啦!」她喜歡逗他,但那不表示她得暴露自己的肌膚。
聶淵玄半信半疑。
「可是方纔你還痛停在抖……」
竹林外頭有叫聲,她望去,正是先前以物易物的私塾夫子。
「哼,早知道我就不陪你去換東西了。」她咕噥道,拉過他的手腕,將先前的繩子打死結。「我不想見他,我走遠一點兒等你。」她的身影閃得極快,才轉眼間就身在好幾根竹子後頭。
他這才肯定她的腿沒有事。暗歎一聲,也笑自己真蠢,一遇她叫痛,平常什麼判斷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站起身時,年輕的夫子正好喘息地跑到面前。
「八公子,總算跟上你們了。」
「夫子還有什麼事嗎?」他溫和問道,看著夫子的眼睛不住地住他身後飄去。
「我是想請教……八公子府上是否有困難?」才會一而再地拿貴重書品來換日常用品。
「也不算困難,只是行至此地,遺失銀票與印章,所以──」他頓了下,等到發現時,自己的身體已經自動移到年輕夫子的面前,擋住癡迷的目光。除了求學外,年輕的夫子一生幾乎都待在鄉下,情緒很明顯地表達在臉上。
「八公子,您別誤會,我不是……不是要瞧她。我是說,我的意思是您的未婚妻真是……真是艷冠群芳。」他試探地問,瞧見聶淵玄沒有任何否認的意思,失意之情溢於言表。
怎麼可能呢?一個是他生平僅見的天仙美人,一個是戴著面具的醜男人……會直覺認為是醜顏,是因為在半面的面具外還有淺淺的疤痕,這兩個人怎會兜在一塊呢?他的惋惜不捨盡流露在臉上,瞧見聶淵玄張口欲言又閉上,他只好死絕一顆愛心說道:「八公子,我是想請教您,您那本《北漢全集》,我請人鑒識過了,確實是大宋年間的珍本,你拿它來換十天的米,未免也太輕視它了,你大可將它送到當鋪去,一定能多拿點錢回來。」
聶淵玄溫和笑道:「書是要給懂得珍惜的人,我將它交給您,那是因為我確定您會珍惜,至於生活的問題,我只求短暫溫飽,用不著這麼多。」
「可是你還有個老婆要養啊!」他衝口而出:「你可以挨餓,嫂夫人可不成啊!」
聶淵玄一怔,回頭望了一眼在竹子後頭隨意畫圈的練央,順著她腕上的繩索看來,彼端繫在自己的手上。倘若能系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