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子,你怎麼綁了條繩子在手上?」年輕的夫子衝動地要為他解開,聶淵玄立刻退開幾步。
「不煩夫子費心了。改日若有需要,還盼夫子多多照顧。」
「你收的書倒也多了。」夫子隨口道,眼角一直貪戀地瞄著竹林後頭。說沒有異樣的心情是假的,第一次想要將這個男人的眼睛遮起來,不要再偷瞧練央了。
這種嫉妒的心情來得好狂,恨自己沒有匹配的外貌、恨她不生得平凡點,恨自己在瞧見年輕夫子迷戀的目光時,只能咬牙硬吞。
他壓抑住陌生的心緒,說道:「我暫居之所裡只剩小說戲曲,另外還有一套《八先生文集》,夫子若不嫌棄,改日我……」
「什麼?連《八先生文集》你也有!」他回過神,打斷聶淵玄的下文,口沫橫飛地叫道:「是手稿珍本還是印刷出的?」
「當然是印刷的。」珍本在松竹書院裡,多兒園裡會有一套,還是練央這幾年都將他所著的書收在櫃子中。
「這也對,你怎麼可能會有珍本呢,嚇我一跳。不過封書肆取得八先生的首肯,做出蝴蝶套書,我真是又喜又惱;喜是向來印刷精美的封書肆搶到印刷的權利,惱它價錢昂貴。八公子,你家是哪種款式的文集……」年輕的夫子忽然嘴張到一半,楞楞地瞪著他的面具。
「我家不是套書,是一般普價的……夫子,你的眼睛像見鬼,出了什麼問題嗎?」他確定自己面具沒有掉啊。
「等等!等等!」年輕夫子誇張地往後跳兩步,看著他一身文人的打扮,吃驚地喃道:「不可能吧,都帶個八字,又戴著面具……八師傅?」他忽然對著聶淵玄喊道。
「我是。」他直覺答道。
年輕夫子的眼暴凸若銅鈴,顫抖地指著他。
「你就是名聞書院間的八師傅?那個年紀輕輕就擁有數百學生,著有《八先生文集》、《研究陽明說》、《古文譯本》、《松竹書院文選》等以及其它不及備載的選集。不不!我不信,我一生待在這裡,一直在籌盤纏,好不容易等到今年秋季講學大會在松竹書院舉辦,可以一睹八先生的真貌,怎麼可能這麼好運就在這裡遇上他?你必定是假,你若是八先生,告訴我,你現不枉哪裡講書?」
聶淵玄對他已經露餡的答案差點笑出聲來。「現下我在松竹書院講課。」
「哎,果然是你!」美如桃花的女人已經被他拋諸腦後,現在他的心裡塞滿聶淵玄偉大的身影。
「上天侍我不薄啊,失敬、失敬!八先生,我現在立刻回家將你給的書及簍子送回,能夠為您出一分心意,是我的榮幸,怎能讓你拿出這麼貴重的東西來!」
「等等!」聶淵玄抓住他的手臂,溫笑道:「夫子,您別看得嚴重,那些書能夠留在您那裡,是它們的福氣,你我同是教書人,不要拘泥在虛假的身份上。」年輕夫子感動地望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臂,決定能拖一天不洗澡就多拖一天。
「八師傅你與你的未婚娘子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無雙絕配……」他誠心誠意道。
聶淵玄禮貌性地接受他熱情的邀約,答允過幾日再過府拜訪,走回君練央身邊時,還不停地聽見年輕夫子喃喃低語:「才子佳人、才子佳人。」
「怎麼啦?瞧他死抓著你不放,我方才差點以為要去救人呢。」練央笑道。
聶淵玄歎了口氣。「剛才我也被嚇著了。」不止嚇著,甚至差點被吹捧到連自己都忘了丑顏,足以配上她了。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難道那夫子沒有瞧見他戴著面具嗎?什麼叫才子佳人……在那夫子的眼裡,他們算是一對的嗎?
「那可要多嚇點才好。」她惡意地笑道,見他的衣袖不見了一角。
「這也是他撕的?」聶淵玄尷尬地答道:「他說要留紀念的。」見她掩嘴笑起來,搖頭跟著苦笑:「這種經驗只要一遭就夠,再多嚇點,我可禁不住的。」
「你又不老。」她笑道:「今兒個吃什麼呢?也許待會兒咱們可以來賭一盤棋,輸者入廚。」
他輕輕應了一聲,在她的身後忽然低聲說道:「我養你,好嗎?」
「嗄?」她半側轉過身,露出那張桃花似的臉。
「我養得起你。」她聞言,微敢朱唇瞪他。
他微笑,往多兒園的方向走去,直到繩索拉動她的手臂,她才回過神追上他。
第七章
那是一個風塵僕僕的高大男人,身上穿著黑黃交錯的衫子,上頭有幾個顯眼的補釘,看起來並不落魄,只是有些滄桑。
有點兒眼熟,那種感覺像是當初遇見拾兒與十一郎時的反應。對他眼熟的也不是單指男人的相貌,而是瞧見衣著的品味這麼差勁的,至今他只遇過一個──他暗叫不妙,想要視若無睹地轉身離去,眨眼之日,男人已經閃到他的面前。
「這不是我最親愛的八弟嗎?咱們是不是太久沒有見面,久到連你也忘了我的長相?」男人緩緩露出陰森森的笑。
聶淵玄只好硬著頭皮,跟著笑道:「這位兄台,你恐怕是誤會了,我在家中是獨子。」
「再裝就不像了,你的面具是聶二親手打造的,除非我瞎眼、除非你不戴面具,否則你永遠也別想逃過我的掌心。」聶淵玄聞言,暗歎口氣。
「六哥,好久不見了。」
「咱們是很久不見了,欠到我差點以為你是存心避我。」他上前一步,聶淵玄立刻退開數步。「你在抗拒我?」
「六哥,我沒有。」
「沒有就好。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問老四,他推說不知,我還當你要跟我脫離兄弟關係,害我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著。」聶六咧嘴愈笑愈開懷。
他是一個沒有笑紋的男人,通常他笑得詭異又滿足必定是對他這個老八弟。聶淵玄已經被他的笑搞得滿頭大汗,如他待其他手足一向正常而規矩,只有對他是失了分寸。「六哥,你不能要我做不情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