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自己完好顏貌的記憶只停留在九歲那一年,然後,他永遠再也不知將來自己會成長之後,會生成怎樣的臉。現在,他看見了。
如果他的臉沒有毀……聶六聞言,柔聲說道:「他已經後悔了。你們本是同體同心的,我也是藉著他,才會知道你回來這裡。我知道你是自卑的,但只要經我醫術,治你好個七八分是沒有問題的,你看著他的臉,可以知道自己原該有的俊期之貌,難道你不想要嗎?」
「嗤」地一聲,聶淵玄突然笑出聲來,抬起臉望著親兄。
「六哥,你還固執地認為我自卑嗎?年歲會長,想法會變,我都當人師傅了,如果沒有十足的自信,我能去教書嗎?」
「但你的臉始終為你討不到一個媳婦兒!」聶六直言不諱。不是他討不到,而是他不願意討啊,這個比石頭還頑固的六哥!
「他們打得真好。」聶六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傲笑道:「這一回,我看你哪裡跑?等你的臉恢復了八成,我就不再纏你,你還是乖乖地跟我走吧。」
「六哥!」
「放了他!」從頭到尾,練央沒有專心,反擊一掌,隨即飛身過來,同時拉動兩人彼此間連繫的繩索。
「小心身後!」聶淵玄嚇了一跳,看見那男人翻身打向練央,不用她拉,他快步跑過去。聶六錯愕了下,這才發現他們之間接著一條綿長的繩子。
頸風從背後相襲,她回身對掌的同時,聶淵玄脫口叫道:「練央,小心!」她聞言一驚,鬆了心神,體內不及運氣,冤枉地被打飛出去。
「練央!」聶淵玄及時抱住她下墜的身軀,跟著在沙堆裡雙雙跌倒。
「老八!」
「練央,你還好麼?」她的衝力貫穿他的體內,四肢差點被肢解,渾身上下的骨頭在叫痛,他咬住牙關,不讓痛聲溢出口。
「練央?好耳熟的名字……難道是那個被你遺棄的護衛?」聶六跑上前,憶起當年確實聽說有一名少女在短短幾個月裡從被挑選為護衛到遺棄。「難怪她會為你盡心盡力,原來是護衛,我還當……」方才真要錯當她盡力護老八是為了男女之愛。氣血翻湧,練央難以抑止,當場嘔了一口血。
「練央!」聶淵玄大驚。
「不打緊,她只是將方纔的淤血順勢吐出來。」男人緩緩走到他們的面前,逼得聶淵玄不得不半將汪意力轉移到他身上。
他看起來……很頹廢。凌亂的頭髮披肩,俊美的臉皮有一雙濃眉大眼;唯有這一雙大眼是眼熟的,因為每一天都在自己的臉上看見。
是啊,他的臉也毀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雙眼睛跟嘴唇奇跡地沒有受到傷害,如果當年沒有那場意外,他確實會跟眼前男人一般的才貌出眾。
「淵玄,」男子輕聲開口:「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不止貌色,連這樣低沉有力的聲音也會屬於他的,不必每每講課時,擔心學生聽不清他受損又粗啞的嗓音。
「你認得我吧?」男子又問。怎會不認得,他們畢竟是兄弟,曾經同心同意的雙生兄弟啊!
他聶八,而他聶九,同母同父,再親熱不過的雙胞胎。直到其中一個人狠心地用一把火毀了另一張相同的臉龐……
※※※
濕答答的水珠淌在她的臉上,她微張開眸凝聚焦距,見他沒有遮面的半臉淨是汗珠。
「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好。」過於生疏簡潔的回答,讓聶六聚起劍眉,聶九則是未置一詞。
「好個屁!淵玄,你這種臉怎會過好日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有多痛苦,我就是來為你解除痛苦的啊!」直覺要抓聶淵玄,練央出手擋他。
「練央別運氣!」
「好個忠心護衛,淵玄你倒真幸運!」
「她不是護衛!」聶淵玄少見的激烈,隨即低臉關切望著她失去血色的臉。
「練央、練央?」他立刻抱起她的身子,蹌跌了下,又強撐奔回房。
「等等,老八……」
「大哥,讓他去吧。現在他的眼裡沒有咱們,只有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的傷又不礙事,我倒覺得那是老八在找理由避咱們。」
「六哥,一對上他的事,你便頑固得像頭駝子,聽不見任何人的話。」
一奔進房,聶淵玄立刻將她放到床上。
她又張開眼,注意到他的雙手微抖。為什麼?是擔心她或者是在怕聶九?她對聶九的印象僅止於初到多兒園時,他時常徘徊在聶淵玄的房外不敢進來,那一張像鬼魂般的陰鬱白臉一直讓她難以忘懷,後來才知他是毀臉的元兇。
「你是何時知道我是誰?」她握住他的雙手,沙啞問道。
「從船上就發現了。練央,你須不須運功療傷?」他擔心地拭去她嘴邊的血。
「這麼早就發現了,你卻不戳破?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他怕戳破之後回到原點,怕戳破之後她告訴他,她找他並非私情,而是為了其它原因。是啊,他多沒有自信,他多孬啊!就在之前還被人吹捧是才子佳人,他能夠配得上她,而他真要起了錯覺以為自己與她相配,但當他見了老九……
「為什麼要遺棄我?」她終於問出十年來心口的疑惑。因為不遺棄,他怕自己會連她一塊都毀了。
「為什麼你在發抖?你在怕聶九?」
「不……我不怕他。」
「那,你發抖,是為了我?為什麼呢?」她逼近他的面具,他直覺往後退,卻驚覺雙手緊緊被她握住。
「我……我……」
「我喜歡你。」她搶白道,換來他的瞪視。她微苦澀笑道:「你不該會吃驚,我相信這些時日,我做得很明白了。」
「我……」是啊,他隱隱約約有感覺,但卻不真實,怕自己誤解情意。「我們之間畢竟相隔了十年,那只是幼年的記憶誤導你。」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心虛的眼神,然後放開了他的雙手,笑道:「你以為我為什麼劫你?我原打算與你相處一段日子,重新拉回彼此的關係,如果我仍然喜歡這樣子的你,你對我也有情意,那麼我不諱言,我甘願委身的對象只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