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你也十四了吧……我認識一個大嬸啊,她最愛談女兒家的事,你要不要陪她談談?」他實在說不出口女孩家該注意的事。
事實上,小六個子稍嫌高瘦,長手長腳的,扮起少年來簡直沒有人會懷疑她是女孩家。
可坦白說,那是因為她自幼扮男,行為舉止上多少有點男孩氣;要扮女的,他家的小六絕不輸人啊。
「大哥,我去跟一個大嬸談這種事做什麼?」
「……」失敗,換一招。「小六,最近你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啊。」
她很好,他可頭痛了。「那、那……你想不想要一個……一個……」「肚兜」兩個字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爹啊,為什麼您要早死,把全副重擔交給我?我要顧恩弟、要顧二弟顧三弟顧四弟顧五弟,還要顧六……六妹啊!
當年他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如何保全恩弟、保全小六,保住整個西門家?
再這樣下去,他怕小六真會變成男孩啊。
下定決心開門見山跟她談,至少讓她明白男女是有別的。
「大哥,我想再過幾個月,離家闖闖。」門內傳來清楚的決定。
「什麼?」
「大哥,永二哥早就離家去闖了,四哥也是,我離家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當然!你明知你是……你是……」
「大哥,我想去驛站或民信局做事。」
「去那種地方……」豈不是要四處跑?她是女的!女的啊!
「是啊,整天看恩弟老是病著,我也良心不安。當初大哥收我當義弟,不就是希望能幫恩弟一把?他跟我年紀差不多,卻成天躺在病床上。去驛站,多少達官貴人會仗著權勢送信送貨回家鄉,我可以私查裡頭有沒有藥方或者特別的藥材;若去民信局,多半會有各地稀奇古怪的藥方;再者,當了信役,可以四處跑,說不定就在哪裡的鎮上或村落,有恩弟救命的藥方。大哥這多划算,尋遍千山萬里,卻不必花家裡的一分一毫。」
是挺有道理的……不不,怎麼會有道理?她是個女的,要她混在一群男人裡,那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何況,我想出去走走,大哥,我還記得第一次你從外地捎信回來,每人一封,那時我只覺不必與大哥面對面,竟也能『聽』到大哥的嘮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有趣嗎……他還記得第一次捎信回家,她才十歲,原來在這麼久以前,她就惦在心裡了。
小六平常很隨遇而安,少有能特別引起她執念的事,方才聽她口吻,的確流露出了點興味……
忽地,有人伸起懶腰走進內院,西門笑暗驚,不小心踢到門板,那人立刻抬頭往這裡看來。
「誰?」
「……是義弟?」
「大哥?」西門義一見西門笑從陰影中現身,訝道:「三更半夜大哥你不睡著,待在……老六的房前做什麼?」
「沒有。」西門笑沉穩地笑。
「沒有才有鬼呢。」西門義跳上廊欄,看見他雙手斂後,更加起疑心。「你身後藏什麼?」
「沒有、沒有。對了——」西門笑忽然喊:「義弟,你別老抓著我啊!」
「大哥,你聲音這麼大做什麼?」
「我最近受了點風寒……咳咳……」
「你當我是白癡兒嗎?」摔不及防的,西門義忽然推開門。
西門笑大驚失色,連忙抱住西門義的腰,要阻止他進去。不料義弟的身子太過往前傾,他重心不穩,跟著踉蹌跌了進去,手中的秘密同時飛了上去,倒掛在屏風上。
西門義瞪著那東西,然後緩緩地轉向西門笑。後者只能乾笑以對。
在屏風後的西門庭慢慢走出來,衣衫有些凌亂,但還算包得緊緊的,她邊繫著腰帶邊往上看,看見一個很陌生的東西。
「大哥,你的啊?」她問,踮腳取下了東西,然後攤開來打量。「很像是肚兜耶。」
「你知道這是什麼?」西門笑訝道。他好不容易硬著頭皮買了一件回家,就是想教她,年紀到了該懂的還是要懂。
「知道啊。」她綻出有趣的笑:「前年我有一陣子默書默晚了,天天過午後才去廚房用飯。廚房的姐姐們都在聊胭脂水粉或者是哪家的衣物好,我常聽。大哥,你要有需要,我還能建議你去哪家買呢。」
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是白操心了。「小六,你當真什麼都聽見了?」
「是啊。」她笑:「她們當我是不懂事的孩子。還提到每個月她們都有不便的日子,我好奇問了,她們笑得挺暖昧的,跟我提個大概。去年我好像有跟恩弟聊過,他說得可仔細呢。」
「恩弟?他長年躺在病床上,怎會懂這些?」西門笑難以置信。
「我說的。」西門義很乾脆地說。
「義弟?你跟恩弟提這個做什麼?」
「咱們天南地北聊啊,男孩子遲早會對姑娘家有興趣,跟他聊聊也不行?何況,不管是哪個兄弟,一有機會都跟恩弟聊得亂七八糟,不然哪天他痊癒了,不懂花花世界怎麼辦?要不,大哥,你平常都跟恩弟聊什麼?」
「……」只聊他的病會好會好。他果然失職了。
「喏,大哥,還你。」西門庭笑道,塞進他的手裡。「送這給心儀的姑娘好像太大膽了點,不過她收到,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的。」
「不,我不是……」見小六又露出那種害死人的桃花笑。她的未來怎麼辦?他要去祠堂靜靜才行。
「大哥,我想跟你聊聊。」西門義說道。
「我……」不太好吧,西門笑頭皮一陣發麻,最近義弟愈變愈老奸,雖說是為了西門家,不得不變成商人本色,但是,他還是很怕義弟毛毛的眼神啊。
「晚安,大哥、三哥。」她笑道。
「等等,小六——」試圖露出身為大哥很沉穩的笑,卻發現這兩人少根筋,完全無視於他身為大哥的威嚴。
西門庭微笑著揮揮手,目送他倆後,才關上房,伸個懶腰上床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