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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連牛頭馬面也懼三份的惡人,有他護住眾醒之身,會讓陰曹地府的使者尋不到她。但願那姓冷的說的是事實。
既然給了他希望,就不要讓它破滅。他想要跟她一生一世廝守白首,這樣的希望牢牢構築在心頭。倘若失敗了……倘若失敗了……他的本性會讓他有怎生的洩恨方式,他是明白的。
「不要死。」他自言自語:「你若死,我必要大鬧這世間。」懷中的人兒並未應聲,似是墜落半夢半醒之間。
忽地,遠方傳來狗吠。他的心在狂跳,是來了嗎?
真有牛頭馬面?
不自覺的將瘦弱的妻子擁得更緊,以身覆住她大半的身子。
是他錯聽了嗎?竟然由遠而近傳來了鐵鏈之聲。
迷濛的夜裡吹來絲絲涼意,他的額卻滑下了冷汗,他的長刀就放在床下。如果她真被帶走,管它是神是鬼,他第一個就不允。
屋子的門被吠開了,他的身後有人。
他的身軀攸地緊繃起來。不能回頭,不該回頭,他們看見眾醒了嗎?看見了嗎?
這一回,清楚的聽見鐵鏈聲來自於他身後,久久不離,像是在床畔來來去去好幾次。
懷裡的身子在輕顫,她也發現了嗎?他的下巴緊緊抵住她的頭,不讓她抬起臉瞧,怕嚇壞了她,也怕她被身後的鬼魂發現。
貼在他胸前的心手冰涼透徹,幾乎濕了一片。她的眸子半垂,介於清醒與昏睡之間。
神魂彷彿似飄非飄,起先受困於無赦的束縛中,而後不由自主的飄離了自己的身軀,飄向不知名之處……她想要尋找他,眼前卻出現了牛頭馬面。
她一驚,嚇得不敢亂加動彈。以往是不怕死,是無牽無掛,如今她怕死,是為他。
牛頭馬面彷彿沒有瞧見她在這裡,不住地來回走著,像在找什麼,卻又一臉驚懼。
過了會兒,一名少女出現在她夢裡。隱約的,她明白了這是借壽給她的少女。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只覺她的感覺很像邪氣十足的無赦,卻有些許不同……她為何會出現在夢裡?
她的銀眸流瀉濃濃的悲哀與怨恨,她的雙手雙腳似乎繫著什麼……啊,是那日錯身而過的少女,她的怨好悲,流進了她的心裡,讓她渾身打顫。
彷彿過了好幾時辰,窗外昏暗的天起了淡淡的霧氣,身後的鐵鏈聲逐漸離開屋內,在外頭打繞了好幾次,終至消失不見。
「無赦……」微弱的聲音從他懷裡響起,
「噓,不要說話。」他耳語,緊緊的擁緊她,
「走了……都走了……」
「他們走了?」無赦先是錯愕,而後大喜,她還活著,那表示借壽之舉成了?
「嗯……我方才像在夢裡……」在他鬆了力量後,她抬起臉,充滿迷惑。
「夢裡?你瞧見了什麼?」雙手微顫的扶著她起身。她的身子依舊柔弱到幾乎一吹就走,真是延長了她的壽命嗎?他的眼瞥到灑了麵粉的地上有極淡的腳印。他一震,腳印是兩對,雜亂的踏著,卻始終離床邊有段小距離。
他的身體真能擋住地府之人?
眾醒迷惑了會,輕聲道:「我就站在那裡好久。連動也不敢動,沒人發覺我……有個銀眸少女在快天亮的時候被帶走了……」心有些凌亂。不對啊,不該是如此,即使是借壽,牛頭馬面也不至於將那少女帶走啊。
當時她看著那少女像是故意取代她的身份,自願走赴黃泉之路。她想要追上去救她,卻雙腳生了根,全身一顫,感覺到無赦緊緊抱住她不放。
「我……我想出去瞧瞧。」
無赦看了她一會兒,又遲疑半晌,確定屋外真的沒有鐵鏈聲,便答道:「好,」一抄手將床底的長刀握在手中,小心抱起她住屋外走。
屋外除了供桌,空無一人。
無赦瞇起眼。「冷豫天呢?為什麼人不見了?」他在意的不是人在不在,而是他要肯定的答覆。他低頭看她依舊雪白的臉上仍有病容,沒有姓冷的答覆,他心難安。
「冷二爺是去追那少女了吧,但願及時救回來才好……」
「借壽真的成了嗎?」他問,目光停在已燃盡的香燭上,黃紙亦燒盡,看上去並無任何不妥之處。他放下她,細細觀望她的印堂,已無黑氣,她給他的感覺也沒了死氣,他略略鬆了口氣,用力抱住她。
「眾醒,你當真活下來了。」就算將來下地獄,要受刀山油鍋之苦,他也不以為意,只要她活下來。
「嗯。」淺淺的彎眉笑著,暫時將那少女拋諸腦後,說道:「我活下來了,就陪著你一生一世,不管貧賤、不管你是否為惡,我只是要告訴你,倘若你為惡,我就會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的。」
「會有多難過?」他取笑道。
她想了一會兒,溫和答道:「會像你為我的病痛難過一般。」
修長的睫毛半垂,輕輕在她額上印一個吻。「那可真是連千刀萬別的痛也不及萬分之一了。」頓了頓,忽而想到既有供桌,既是上蒼救了眾醒,那麼乾脆以天為憑、地為證,在今晚讓她成為自己的妻,讓她一生一世都烙了他的印。
拉了她跪在地上。「我這一輩子只向天跪這麼兩次。」
「無赦?」不明他意,仍跟著他跪下。
「黃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斷指無赦今娶孫眾醒為妻,從此以後,我就是她的夫,她是我的妻,我甘願為她放下屠刀,不再為惡,我甘願終生茹素,重新積下功德,只為孫眾醒。」我管她是什麼女菩薩,就算她是天上仙女轉世,也不會放開她,就此生生世世兩相依,他在心頭補述了這一段。
先是孫眾善,後有冷豫天,雖皆有點明,但也能猜出她這樣的慈悲心腸豈是一般百姓所會有的。以住便隱約覺得她是個異常的好人,好到不可思議、無慾無求,讓他害怕遲早她會看破紅塵。所幸,她有幾分的愛憐他,甘心待在他身邊。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這一生也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