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頁
好幾年……他會陪著自己好幾年嗎?她慢慢地將右手心貼上臉頰,上頭冰冰涼涼的,只有自己的溫度。
關門之後,慕容實玉一跛一跛地走進廊間。慕容剛雙臂環胸等著他。
「這樣真的好嗎?」
「二哥,我討厭她。」打從心底地討厭她,絕對不是只因她喊跛子所造成的,但二哥不會相信吧?每次見她除了討厭,心裡還有微微的恐懼。
「好吧,好吧,誰教我疼你。但就這一回了,等她回來,你得跟她道歉,不然傳到大哥耳裡,你挨打、我罰跪,誰也沒有好處。」慕容剛知他心裡有些浮躁,因為陸家人一來,就得被迫去認祖歸宗。認祖歸宗之後,他會留在陸家,還是跟著他們走,大哥不說,誰也不知道。
為了讓他分心,就讓他小小地去玩一下好了,慕容剛忖道。反正司徒壽撲了個空,自然會回客棧,只是到時一定會被大哥罵,而且會罵得很慘。
「唉,誰教我是個疼弟弟的兄長。」他歎道。被罵也甘願。
「呸。」
「咦咦,小弟,你這口氣可不好啊,哥哥這麼疼你,你把我的憐惜全當屁放啊?」慕容剛用力抱住他瘦弱的身子。
「哎呀,痛啦,二哥,可惡!放開我啦!」
第六章
雷聲有些大。
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山邊的關係,彷彿閃電與雷都近在眼前。她憑著本能入林找人,半夜裡的林子像是黑海,沒有半點的光照路。
一般人用眼用耳,她卻用鼻。無數的利枝劃過她的身體,她沒有任何感覺,專注地聞著屬於林子的味道。
雨聲不見了,雷聲也遠去,週身的林木就像隱形般,她只「看得見」那種淡淡的、快要天亮時樹林釋放出來的味道。
她的記憶其實已經一團亂了,她知道自己殺過人,卻不記得殺人的感覺;不記得曾經殺過誰、曾經身在血海的感覺……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的身邊有人時時刻刻地提醒她,她殺過很多人,很多很多,殘忍至極。
余滄元告訴她,她喜歡殺人。
鳴祥告訴她,她是迫不得已,因為被義爹教養的關係。
可是,在他們眼裡,她還是殺人鬼,不是嗎?她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她有義爹,只記得她有鳴祥,只記得義爹教她強與弱之差,只記得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裡,她被義爹帶回莊、鳴祥抱著她睡的那個溫暖的晚上……
義爹死了……她的記憶又開始混亂模糊了。她開始忘了義爹的長相、開始忘了義爹要她做過什麼,一點一滴地忘了每天義爹與她相處的時光;她只記得鳴祥,記得鳴祥待她的好、記得鳴祥與她相處的時光。
余爺爺……就連余爺爺她也忘了。她一點也記不起這個人來,甚至自己有沒有動手殺他,她也忘了。
就算有餘滄元時時刻刻提醒她,她根本還是記不起來,只是「知道」而已。
她身上,算是有病吧?
每天忘一點,到最後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從沒有跟鳴祥提過,其實她好怕鳴祥一死,她會連鳴祥也忘了。
連鳴祥都忘了,她還剩下什麼?她什麼也不敢說,怕鳴祥認為她有心推罪,怕鳴祥認為她身上真的有病。
有時候,她連自己上一刻在做什麼都忘個一乾二淨。也許,客棧的人都是她殺的,只是她不記得了;也許,兔子也是她殺的,鳴祥心想的都是事實。
連她自己都覺得客棧裡的人好弱,弱到她一彈指就會死的地步;也許,慕容遲是她下的手,現在不知道埋在哪個地方了,只是她忘了,什麼都忘光了。
也許,鳴祥早就死了,她也忘了,還在執著鳴祥仍活著的假象?余滄元也死了,只是自己當他活著?他的武功絕對抵不過自己,她又不喜歡他,怎能忍受他一直活在自己的面前?
還是,連慕容遲也早死了,現在她只是在追一個永遠追不著的「兇手」?
她心裡隱約感覺自己現在有些奇怪,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
林子極大,她奔了一陣,像永無止境,又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地熟悉與安心。
忽然間,巨大的閃電不知擊中哪裡,從雨中傳來焦味……
白光再度一閃,她的雙目看見了遠處的動靜。
是人。
她慢慢地走近,雙腳竟在濕地上無聲無息的。當她走到樹後時,清楚地聽見有人微弱喊叫:
「二哥!」
她聽不出聲音是誰,但有人會喊二哥,就是那個少年跛子了。她的身影與樹同化,只顯出一半的身子,卻無人注意到她。
她的視線落在那個半掙扎爬起來的跛子,此時他拐得更嚴重,像在拖著無數條的廢腿在走路。
是跛子。那,慕容遲呢?他在哪裡?在哪裡?
「二哥!」
他對著趴在地上的男人撲過去。那人應該是慕容遲的二弟吧?她感覺的出他還沒死,卻已離死不遠了。
她慢慢的掃了一圈,地下瞧不見其他躺著的人,好幾抹黑影正逼近那個少年跛子。
她的心底深處知道那是人,但她的眼睛卻只能看見一團黑。
「你們混蛋!」少年跛子對著他們喊道:「無怨無仇的,為什麼要殺我們?」
因為你們弱啊,她心裡覺得奇怪,為何這跛子還不明白?因為他弱,所以別人能殺得了他;等他死了,那些殺他之人就是強者——若她要出手,強者會是她。
世間不就是這樣嗎?沒有用的人,死了對世間也沒有影響。
她一直堅持這樣的想法,可是每個人都認為她錯。
「二哥!二哥——可惡!你們殺了他,我跟你們拼了!」
她看見跛子如飛蛾撲火,身子處處都是致命的空隙撲向他們。這跛子真笨,找死而已。
鳴祥就不會這麼笨。鳴祥弱,可是鳴祥會想辦法拖時間等待,等余滄元或者她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