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琴聲偷偷進入我的房間,逼近我的身體,我機伶伶打一個冷顫,「馬大,馬大——」
是馬大,她回來了。
「馬大,你在哪裡?你回來了?」我一頭冷汗的坐起來。
其餘兩間房間的電燈亮起。
永亨穿著睡衣過來,也不說什麼,便握著我的手。
我說:「琴聲,我聽見琴聲。」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媽媽過來說。
「明明是沙拉昔蒂的吉卜賽曲。」我怔怔地。
「快睡吧。」
忽然之間我腹部一陣痛,我嚷出來,「哎呀,痛。」
永亨扶著我,「怎麼了?哪裡痛?」
一陣陣絞痛傳出來,我咬緊牙關,但忍不住呻吟,我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劇烈的痛覺,宛如有一團火在腹中炙燒,逼得我張大眼睛喘息。
媽媽急說:「我去叫醫生,會不會是急性腸炎?」她飛奔出去。
我痛得眼睛發黑,知覺模糊,但心中卻一片明證,我叫:「馬大,馬大。」是馬大,不是我,我沒有事,是馬大出了事。
我蜷縮在永亨懷中,他拍我的背脊,「醫生立刻來,立刻來。」他不明白。
我支持不住,大叫一聲,昏厥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在家中,第一句話劈頭便問:「馬大呢?」
媽媽不答我:「哈拿你真是嚇死人,無端端肚子痛得打滾。」
我搶著說:「媽媽,這是心靈感應。」
媽媽猶疑:「說得這麼玄。」
「不是玄,科學上有根據的,雙生兒確有心靈感應。」我氣急敗壞的說下去,「肚子,腹部……馬大懷著孩子,不好不好,媽媽,孩子完了,馬大呢?」我哭起來,「馬大怎麼還不回來?」
永亨抱著我的頭,「噓噓,亂吃什麼,」他點醒我,「嚇壞老人家。」
我頓時清醒起來,把眼淚吞下肚子。
媽媽踱步沉吟:「你們兩個小時候一直各管各,哪有什麼感應一一」
永亨笑說:「媽媽,你別聽哈拿胡說,她在街上吃了零食鬧肚子,此刻吃了藥沒事又來裝神弄鬼。」一邊朝我瞪眼。
媽媽說:「我信基督,我不怕。」她歎口氣走出房去。
永亨低聲問我:「你怎麼了,刺激媽媽。」
「馬大要回來了。」我怔怔的說。
「你怎麼知道?」永亨啼笑皆非。
「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知道。」我肯定的說,「就在這幾天內。」
「那不是好消息?」永亨笑道。
「不,不是好消息。」我側起頭,「她很傷心。」
「那是可以預料的,」永亨說,「梅令俠終於跟殷瑟瑟結婚,馬大受的打擊一定很大,不過感情上的創傷是很容易恢復的。」
「永亨,我想到碧水路去一次。」
「屋子空置,沒有人,你去做甚?」
「我想去看看。」我怔怔的說。
「好好好,陪你到郊外散散心又如何,」他順著我,「你夠精神嗎?」
碧水路殷宅裝修了一半,沒有人付帳,所以工程停下來,老屋子看上去更像頹垣敗瓦。
我不忍心,「永亨,看看由哪家裝修公司負責,叫他們完工,我來付這筆帳。」
「是,小姐——」他立正敬禮。
「永亨,你越來越壞了。」
我與永亨緩緩走遍房子,非常感慨。試想一男一女興致勃勃的搬進來,屋子還沒裝修好,他們已經拆開。
我猶疑的問:「令俠回去瑟瑟身邊,是因為她的錢?」
永亨沉吟一下。「一半一半,他們兩個人一直很談得來。」
「你總是不肯說人一句壞話。」我抱怨。
「我幫著你罵他詆毀他,你還會看得起我嗎?」
我笑了。
我站在睡房露台上往下看,窗口對牢水池。
「本來殷若琴要我住這一間房間。」我很感慨。
「你到現在還不肯叫他一聲父親。」永亨無奈。
我凝視水池,青苔似乎更綠更膩更髒。
慢著!那浮著一大塊灰色是什麼?我的心一緊。
我轉身,推開永亨奔下樓去。
「哈拿,你別走得那麼快,哈拿,你小心一點……」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跌了一交,永亨急急扶起我,「怎麼?你看見什麼?」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恐懼的抬起頭來,「永亨,水池裡!」
他拉起我,也顧不得我手腳擦破油皮,便與我一起向水池奔出去。
他用竹枝打開青苔與落葉,我先看到一灘瘀紅的血漿,隨著是一具灰色漲大的屍身,我驚怖至不能做聲。
「亞斯匹靈!」我尖叫著退後幾步,「亞斯匹靈!」
我睜大眼直視,亞斯匹靈的頭部被轟去一半,血肉模糊,原來它死在這裡。
怎麼會?它並沒有來過碧水路。
我看向永亨,雙眼要噴出火來,「梅令俠!」我自牙齒縫中迸出這幾個字來。
「哈拿,我去叫雜工把它撈起來。」永亨很鎮靜,他取出手帕印一印額角的汗。
我掙脫永亨的手,「一眼還一眼,一牙報一牙,是梅令俠,他殺死我的亞斯匹靈。」
永亨大喝一聲,「是又怎麼樣?你要殺死梅令俠為它報仇?最近你怎麼了?彷彿有一朵火在你心中燃燒,令你做出許多反常的舉止來。」
「他沒有人性,永亨,他沒有人性。」我混身發抖。
永亨喃喃說:「幸虧死在這裡的是狗,不是人。」
第八章
我們離開碧水路。
永亨把我送回家就轉頭去找梅令俠。
坐在家裡,我的心突突地跳,幾乎從口腔裡躍出來,我冒汗、驚怖,不能出聲。
我心中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我憎恨梅令俠,我要殺死他。這一剎那如果他在我面前,我用棍子就可以打死他,他的所作所為把我血液內的獸性完全激發出來,我不會饒他,我發誓不會饒他。
永亨回來,他坐在我面前開解我。
「……它不過是一隻狗。」
我流下眼淚,復仇的眼淚是炙熱的。
我間:「是他幹的,是不是?」
永亨點點頭。
「他回來等它,可憐的亞斯匹靈一直在這裡附近徘徊,他使人捉了它,打死它,把它拋進水池裡去。他也恨那座大宅,因為他白白在屋子裡住了那些年,他舅舅什麼也沒留給他,這個心理變態的賤人,他稍有人性,都不會對那麼可愛的動物施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