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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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夢裡不知身是客。

  不知要隔多久才會習慣。

  宦楣用力揉著額角,人倒是痛醒了。

  鄧宗平與她母親在客廳談話。現在她私人活動面積驟減,一推門出去,就可以聽到客人的聲音。

  鄧宗平說:"……不會的,伯母。"

  "我決定陪伴宦先生,他在哪裡我就去哪裡,這樣,眉豆就自由了。"

  宦楣聽了母親的話,不知怎地,背脊涼颼颼,只覺不安。

  宗平一抬頭,看見宦楣,連忙站起來。

  宦太太說:"你們慢慢談,我出去一會兒。"

  "母親,你去哪兒?"

  "我出去打探打探。"

  宦楣見有女傭陪著,只得任由母親出門。

  她轉過身來,"客廳或房間,只有兩個地方任擇。"

  "那多好,終於同每一戶人家一樣了。"

  宗平聲音裡雖然沒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宦楣聽了,一樣覺得難堪。

  "據我所知,艾小姐已經出去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

  "有人已經掌握線索,你有沒有發覺,自今日起,門外已經撤消監視。"

  "宗平,你從來不肯給我一點點好消息。"

  "眉豆,事實如此。"

  "你太沒有人情味。"

  鄧宗平側起耳朵,"你房內的電話在響。"

  宦楣霍地站起,奔到房內去聽,一顆心幾乎自喉嚨裡跳出來。

  聶上游的聲音:"你現在馬上出門,乘車到山頂纜車總站等我。"

  宦楣取過外套,對鄧宗平:"請送我到山頂去。"

  宗平看著她不動。

  "宗平。"

  "伯母說得對,他們利用你這個弱點,指使你像一隻沒頭蒼蠅似亂撲,根本不予你機會適應新生活,眉豆,如果你聽我的話,坐下來,以不變應萬變。"

  宦楣歎一口氣,拉開門下樓去叫街車。

  宗平卻又在她身後追上來。

  兩人到達山頂的時候,大霧瀰漫,視野不足兩公尺。

  宦楣焦急地奔向纜車站。

  "眉豆。"

  她猛然轉身,只看見聶上游的上身,他雙腿被霧遮蓋。

  "是什麼消息?"她迎上去。

  白霧被她推開,又在他倆四周合攏,整個山頂,彷彿只剩下兩個人。

  聶上游臉色凝重,他握住宦楣的手。

  剛在這個時候,鄧宗平撥開濃霧趕上來,低聲喝道:"放開她。"

  聶上游雙目炯炯,瞪著他的敵人。

  "你一手安排這個困境,"鄧宗平指著他,"陷害宦興波父子,牽著宦楣的鼻子走,居心何在!"

  聶上游冷冷看著他。

  鄧宗平一生從未試過如此失態,他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打脫聶君握著宦楣的手。

  聶上游本能反擊,反手推向鄧宗平,使對方退後三步,然後順手把宦楣拉至身後。

  鄧宗平叫出來,"眉豆,過來,不要受他威脅。"

  宦楣忍無可忍,"兩位先生,請給我一點面子。"

  霧大濕重,三個人的臉面上已經凝著水珠。

  宦楣說:"請你倆稍加控制。"

  鄧宗平仍然指著聶上游,"有話快說。"

  聶君非常諷刺地說:"鄧先生,這裡不是三號法庭。"

  鄧君自有他答覆:"我遲早將你這種人繩之於法。"

  "夠了夠了,"宦楣懇求,"到底是什麼消息?"

  聶上游看著他,"你願意讓他知道?"

  "是。"

  "好,眉豆,請你節哀順變,宦興波先生已於三小時前病逝異鄉。"

  連鄧宗平都呆了。

  宦楣胸口中央猶如挨了重擊,退後一步,腳步飄浮。

  聶上游扶著她,低頭無言。

  宦興波最後一句話是"我罪不至此",聶君不敢告訴宦楣。

  過了半晌,宦楣像是緩過氣來,輕輕問道:"他有沒有痛苦?"

  "沒有,彌留時間很短。"

  "有沒有要求見他的親人?"

  聶上游搖頭。

  宦楣抬起頭,非常困惑,"但是父親一向最愛我們。"

  聶上游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宦楣仍然用很細小的聲音說:"我想回家,我覺得冷。"

  鄧宗平恢復鎮定,"我送你走。"

  宦楣像沒有聽見,又問聶上游:"他真因病過身,抑或有其它原委?"

  鄧宗平冷冷說:"我肯定如果宦先生留在本市的話,他會仍然健存。"

  聶上游臉上浮起一層黑氣。

  鄧宗平自喉底哼出來:"請記往自古邪不勝正,眉豆,我們走。"

  眉豆忽然甩開他的手。

  "你們走,我要在這裡多留一會兒。"

  她走向霧裡,冉冉消失在白霧中。

  宦楣忽然之間清醒了,到今天她才肯承認,一切都是事實,這不是一個噩夢,她不會醒來,她要活下去。

  真沒想到沒有與父親話別的機會,原本以為他會為女兒主持婚禮,還有,再為女兒的女兒主持婚禮,最後在女兒的女兒的女兒陪伴下壽終正寢。

  有些人的生命劇本猶如一本寫壞了的小說,上半部開始得轟轟烈烈,引人入勝,滿以為不知有多少豐富奇趣的情節要跟著出場,但沒有,到後來,銷聲匿跡,嗚咽一聲,就告結束。

  宦楣靠在水門汀欄杆上,想到父親,神色溫柔而淒愴。

  她不記得他有什麼特別嗜好,他惟一興趣是做生意,他不算懂得享受,對生活要求也並不高,成功的時候,他會有極短一刻的躊躇滿志,最多三兩個小時以後,他又再去為下一個計劃努力。

  很難說他快樂抑或不快樂,更加難說他滿足抑或不滿足。

  宦楣在山上站了大半個小時,沾濕了衣襟,才回頭往原路出去。

  有人叫住她,"小姐,要車?"

  是聶上游。

  鄧宗平的工作忙,想必已經趕下山去辦案。

  宦楣坐聶君的車子下去。

  她與他商量整個下午,決定了幾件大事。

  宦楣知道,聶君為她擔著極大的關係,這一點非宗平可以瞭解。

  三天後,她出門去把父親骨灰迎回來。

  在飛機場接宦楣的是許綺年。許在外地讀到報紙,震驚悲傷,不想繼續旅程,於是結束假期,趕回來與宦楣會合。

  許綺年失聲痛哭。

  借宦楣回到家中,她已經雙目紅腫。

  宦太太迎出來,神色並不見得特別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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