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我妒忌。以往我女兒最崇拜的人是我,現在我一點地位也沒有了。
盼妮不滿:「媽你看爸爸這樣子,太不合作了!」
瑞芳歎口氣,「我只希望宋醫生能把盼瞇醫好。」
「宋醫生也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我提醒她們母女倆,「你們怎樣偏心,不提起宋醫生?」
盼妮說:「宋醫生像一尊大理石像,你們覺得沒有?好像沒有什麼生氣。」
我不做聲。盼妮的直覺是正確的。
她說:「宋醫生說話像放錄音帶,而且聲線降得太低,叫人聽得好不吃力,我覺得他呼出來的空氣都是冰冷的,媽,是不是?」
「人家熱心幫助我們。」瑞芳說,「盼妮,你別亂講。」
「我對宋醫生沒有反感,但是我喜歡馬可。」盼妮說。
她母親取笑她,「你只是喜歡馬可嗎?你難道沒有愛上他?」
盼妮說:「我也不知道,我好想再見他。」
瑞芳看我一眼,「做爸爸的想法子拉攏吧。」
我說:「很難。」
瑞芳笑,「咫尺天涯,人家就住樓上。」
「樓上?」我說,「這個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許在亞留申群島,要不就在愛娜火山口。」
「爸爸,你怎麼老在公寓中寫稿子?」盼妮問我,語氣中略帶責怪之意,「哪裡都不去。」
我說:「因為你爸爸姓蠢,蠢材的蠢。」
盼妮知我不悅,所以走開了。
我說:「來,老婆,陪我下一盆圍棋。」
瑞芳懶洋洋的說:「你那手屎棋,算了吧。」
她還是搬出了棋子。
我說:「一下棋我就想起台北故宮博物館的那套碧茜墨晶棋子,真是一流。」
瑞芳抿著嘴笑,「再寫一套《黃河與我》吧,說不定可以買得起。」
我說:「豈敢,寫罷黃河,再寫《珠江與我》,怎麼樣,這根本是個混的世界,人人各施其法,你吃醋呀?」
瑞芳做掩嘴葫蘆。
聖誕時,我們接到宋家的帖子,閡府統請,叫我們到瑞士去住一陣子。
盼妮說:「現在有錢人都不住紐約,公公也不住紐約,有錢人都住瑞士。」她歎口氣,「我討厭公公—天到晚在錢眼裡鑽,可是沒錢又沒有真諦。」
瑞芳笑問我:「你女兒在說什麼呀?」
「她?她感情無法發洩。」我說,「嚼蛆。」
「我們去不去?」瑞芳問。
我說:「我也不知道。」
瑞芳說:「也許宋醫生想瞧瞧盼瞇。」
「盼瞇很好,她不是已能夠用筷子吃飯了?」我很反感,「你非要把她變成為一個天才不可。」
瑞芳不響。
但是宋家的人實在太周到,我們正在猶疑問,宋老三已經特地登門來看我們了。
他問:「你們見到馬可了?馬可有沒有問起賽爾斯族的歷史?」
我說沒有。
「這老小子。可是他托我送一樣東西給季兄,」他取出一隻包裹放桌上。「同時我們少爺希望季兄一起拔冗到我們那裹住幾天,少爺想瞧瞧盼瞇小姐。」
瑞芳說:「當然,當然,我們一定到。」
「這一陣少爺實在是忙,否則一定親自來請,」宋路加笑,「少奶奶呢,十年也不出一次門,她是難得離開屋子的,所以只好由我代表,季兄準備好,只要撥一個電話給我。」
「太感謝了。」
盼妮一直在旁邊靜靜的聽,一臉的盼望。
我猶疑一刻問:「馬可呢?到時會不會見到馬可?」
宋路加說:「馬可不會回來。」
我問:「聖誕也不回家?」
「馬可有事激惱了家父,家父見到他心煩,所以暫時叫他離得遠遠的。」
「啊。」我看盼妮一眼。
「季兄。」
「何事?」我問。
「季兄現在是自由作者?」他忽然問一句。
「是。」我答。
「我們少爺有意思邀季兄整理一點資料。」
我說:「義不容辭。」
「好極了。」他站起來告辭,「到時交予你過目。」
盼妮一聽馬可不在,根本不打算到瑞士去,情願留在紐約參加同學們的派對,我很反感,盼妮應該走一趟多謝宋夫人。
瑞芳偏要她回香港陪外公,盼妮初步也答應下來。
所以最後啟程往瑞士的只有我們三人。
我叮囑盼妮,讓她告訴外公,農曆年我們一定回香港。
出發之前瑞芳照例又緊張起來。
她說:「這一回我們一定可以見到宋榭珊。」
宋家在瑞士的房子大概可以算是「總部」了。
瑞芳說:「以我父親的能力,也絕對辦不到這樣的房子,」她實在是詫異,「宋家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原本想開玩笑,說句,「也許是和坤的後代,或是沈萬三的承繼人。」可是到底沒說出來。
鮑老先生的財產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可是現在他的女兒季鮑瑞芳公開承認他家與宋氏不能比。
瑞芳說:「最主要有許多東西根本是錢買不到的。」
我們抵步的時候,被宋路加安置在圖書室中。他請我們坐.然後去通知宋醫生,自有女傭人來提我們的行李上樓。
宋總管出來與我們寒暄一番,抱抱盼瞇,叫我們到樓上客房休息。
他跟傭人說:「季先生太太住少奶奶隔壁那間。」
女傭推開房門,禮貌地帶我們進去。
屋子收拾得實在整齊,全部中式,有獨立的小客廳連書房。睡房裝飾簡單,放一架檀香翡翠屏風。
盼瞇坐在沙發上,抱著洋娃娃玩。
瑞芳略為不安。
我說:「你看你,又在擔心了。」
瑞芳抬起頭,「少堂,我覺得事情很蹊蹺。」
「怎麼會?」我莫名其妙。
「在圖書室你有沒有看到那一列照片?」
「哪一列照片?」
「唉,季少堂,你這個人簡直不長腦袋,」她低聲說,「圖書室書架上那一列銀鏡框——」
我問:「你看到誰的照片?瑪麗蓮夢露簽名送宋家明的照片?」
「別打岔!」瑞芳沉聲說,「我看到的照片人物全是轉變中國近代歷史的主要角色。」
我抬起頭。
「季少堂,用用你的腦子,你難道還不明白宋家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