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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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我問:「請把這本雜誌借給我看看好嗎?」

  那個小女孩把畫報遞給我。我取過一看,呆住了,那兩道濃眉,微微下垂的嘴角,秀氣逼人的面孔,慧黠的眼睛……我衝口而出:「這是誰?」誰?

  隔壁的小女孩子說:「林綠霞你都不知道中.她是這裡最最紅的玉女明星,一年拍十多套電影。」

  明星。

  ──「你不是香港人?」

  ──「我看到自己的照片都發膩。」

  ──「或者你會發覺我沒有讀過好學堂。」

  ──「我的工作很忙。」

  ──「我的朋友太無聊,有空便往的士可跑……攬男女關係,我碰都不敢碰他們。我……是暴發的,社會名流並看我們不起。」

  我都一一想起來了。她說過的話都有深意。

  原來她是女明星。喝茶與跳舞時注視她的人群……

  我的心冷下來。

  我膽子再大再也不敢碰女明星。女明星。我是什麼人?我怎麼敢與最紅的女明星來往?

  多麼短的緣份。到我六十歲的時候,提起來倒或者會津津樂道的:與一個最紅的女明星坐在沙發上手拉手渡過一夜……還對住她打呵欠,我是唯一對牢她打呵欠的人。

  但是。但是此刻我只覺得心酸。無窮無盡的傷心,我想哭。

  心上人

  (一)

  麗莎到英國去已經三個月了。

  開頭那兩個星期,我倒還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為不用去接麗莎上下班,連車子都不開,用公共交通工具。

  後來就開始悶,悶得幾乎想學泰山,在胸口擂槌一頓,大聲叫啜,引起山谷回音。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種感覺,我與麗莎之間,這一年多來,那只不過是普通朋友,我很小心地與她維持距離,因此也未曾瘋狂愛上她,她說要到倫敦,我還很替她高興。

  但現在,我才發覺生命中像是少了一樣什麼……於是我取出信紙預備寫信,沒落筆又把信紙收回去。我自初中開始就沒寫過信,現在發什麼癡?

  我並不愛麗莎。

  不過她是好伴侶,她是一個樂觀的愉快的小女人,懂得看電影,喜歡吃、愛笑,衣著很大方,與她約會,永還是輕鬆的。

  我很想念她。

  我甚至有想撥長途電話到倫敦,叫她回來。

  但是這個電話的意思是,我在她回來後,就得娶她。

  我打算娶她嗎?並不見得。

  既然不打算負這種責任,那麼就不能夠阻礙人家的青春前程。

  下班又落雨,我從來沒有像今天如此討厭過下雨,賭氣地將新皮鞋往水坑裡踩。

  以前麗莎在香港的時候,每逢我打出一條新領帶或是穿件新背心,她都會稱讚我。

  每天中午,我們一道午餐,她節食,老吃一容小小的三文治與一杯不加糖的紅茶,我們在一家西菜店訂有一張檯子。

  如今我也不再去了,每天胡亂地叫辦公室的後生買一個飯盒子。

  我因寂寞的緣故,心情很煩躁。

  我希望我是愛麗莎的,那麼可以順理就章與她在一起過一輩子。

  我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認識一個新女友吧,我跟自己說,女孩子那麼多,再挑一個好伴侶。

  猶疑了一刻,我打電話給桃麗。

  桃麗是一間大酒店的公共關係主任,非常花姿招展的一個女孩子,走在時代的尖端。

  當天約好了午餐地點,我的精神似略為進步。

  一見面,桃麗便笑說:「女朋友到倫敦去了,便來約我?」

  我覺得這句話講得很俗,其實麗莎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並沒有擁抱接吻行姻緣道,但一時間我無法向一個較為陌生的女郎解釋。

  桃麗打扮很明艷,在陰沉的天氣中確能使人精神一振,我與她一邊吃飯一邊談天。

  她說:「──我也不想再幹這一行,實在太辛苦,有時候真的很迷失,為了什麼呢?在一般人眼中,做公共關係等於當花瓶而已。」

  我覺得桃麗原來與她的外表不一樣,她心中其實很苦。

  我用匙羹攬著咖啡,忘了放過幾粒糖,但一直攬著。

  桃麗歎口氣,「我也很想結婚,從艮,做一個家庭主婦,從此退出江湖,不必受排擠忙掙扎,不必戴個假面具嘻嘻哈哈做人,我不但精神疲倦,身體也很疲倦了。」

  我不曉得如何安慰她。

  她的煩惱我很明白,職業婦女有時候非常的低潮,也難怪,遺傳因子下意識地催逼她們成家立室,養兒育女,但現實生活卻勉強她們勤力工作,堅強勇敢,換了是我,我也會精神不佳。

  但是我這次約桃麗出來,是為了尋找一點陽光,最近我的生活至為沉悶,想她以活潑治療我,誰知道她令我更加憂鬱。

  吃完一頓午餐,我起身道別,再也沒有提出下一次的約會。

  也許這是不公平的,也許桃麗不是每次都這座不高興,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缺少一份奮鬥的精神,老想逃避,以為一嫁人便全部難題獲得解決……

  這是人生觀的問題,麗莎從來不這麼想,每次遇到工作上的難題或是阻滯,麗莎會聳聳肩說:「我已經盡了力了,管它呢,問心無愧就行了,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同事計算她,打她小報告,佔她便宜,欺侮她,她都不介意,因不善吹拍鑽營,故意討人歡喜,麗莎雖然學歷與幹勁都超人一等,但並不見得會比別人升得更快,不過她不在乎,她盡了自己的力就算了。

  麗莎是很開朗的,不是因她走了我才想到她這點好處,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也欣賞她。

  誰不辛苦呢?一個年輕人過五關斬六將才捱到大學畢業,自學校出來又還得尋工作,找到工作要盼升級,無窮無止境的掙扎……這年頭也很少有婦女可以坐在家中被供養了。

  下午我像木偶般履行著公事,我跟自己說:你不是活著,你是一具行屍……

  我想放兩個星期的假休息一下,又不能確實該逛到哪裡去,光在家坐著也是會發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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