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回家呢?」我問。
「我會護送你,小姐,」他答:「一切憑你的需要。」
「我想到樓下的酒吧去喝杯酒,你可以回家去了。」
B三說:「小姐,我奉命保護你。」
「你走開,我不要你在身邊囉囉嗦嗦的。」我生氣。
「是,小姐。」
我打開門,走到街上,鑽進一間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張高座位坐下。
「魔鬼魚混合酒。」我說。其實我頂不愛喝混合酒,味道永遠象廉價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悶納,喝了一種又一種,下意識我是企圖喝醉的。
當一杯「紅粉佳人」跟著「蚱蜢」之後,再來一個「夏威夷風情」,我就開始覺得人生除死無大礙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陽還是照樣會爬起來,一點也不受我狼狽的心情影響。可是在我的小世界裡,我一樣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視為最偉大的事情。
我有點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轉頭。
是那個太陽報的記者,又碰見他了,真是天曉得。
「你好。」他說著一屁股坐在我的旁邊。
他被我打傷的下巴貼著紗布橡皮膠,樣子很滑稽。
「喝悶酒嗎?我來陪你如何?」他搭訕。
「你還死心不息?」我詫異的問:「我不會跟你說任何話,你放心,我沒有喝醉。」
「你已經醉了,馬小姐。」
「你的律師信呢?」我問:「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說:「祝你好運。」
我歎口氣,「我一生與幸運之神沒碰過面呢。」
「如果你給我獨家消息,我們可以握手言歡,重歸舊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說:「真好笑,我幹嗎要跟你這種人握手,快快走開。」
他頹然,「你們都看不起我。」
「你像一隻蒼蠅。」我說:「誰會愛上一隻蒼蠅?」
「你至少可以嘗試一下。」
「蒼蠅?沒可能。」我搖搖頭。
看樣子他也有點酒意盎然,他說:「看,沒有人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很沮喪。
我哈哈大笑起來,差點沒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氣道:「你這個幸運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間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難道還告訴你不成?」
我說:「嘿,給人刮了耳光,我還得裝笑臉安慰那個人,問他的手痛不痛,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呢。為了生活,我什麼委曲沒受過?除了沒賣過身,眼淚往肚裡吞的次數多得很呢。」
「說來聽聽。」太陽報記者說。
「我幹嗎要說給你聽?我的苦惱,只有耶穌知道——」我唱將起來,「耶穌愛我萬不錯,因有聖經告訴我,主耶穌愛我,主耶穌愛我,聖經上告訴我……」
「你喝醉了,馬小姐。」是B三的聲音。
「B三,我叫你走開,你怎麼不走?」我很惱怒。
「馬小姐,我護你回去。」B三不由分說,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挾持著回旅館。
我飄飄然只覺得渾身沒半絲力氣,一下子就沉睡過去。我沒有那麼好福氣睡到天亮,我輩陣陣頭痛襲醒,眼睛腫得睜不開來,呻吟著滾下床來,抓住床背站好,外頭會客室有燈光,我看到B三坐在那裡喝牛奶吃麥維他餅乾,一邊看電視。
這人真懂得享受,我哼哼唧唧的跑出去,坐在他身邊,令他嚇了一跳。
「什麼片子?」
「雪山盟。」他不好意思,「老片子了。」
「海明威的『凱利曼渣羅之雪』?」我問。
「是的,小姐。」他有點意外,「你看過這套電影?」
「我獨自餓了,有什麼吃的?」我問。
「我替你下去買熱狗可好,小姐?」他說。
「謝謝你,我實在走不動。」我把頭擱沙發背上。
電視聲浪很低,我兩眼半開半閉的看起電視來。我得回家了,一定要回家,我不能如此崩潰在異鄉。
有人推門進來。
「可是你,B三?」我問。
「你跟B三做起朋友來了,嘖嘖嘖。」
我抬頭,是愛德華,英俊的愛德華。
「愛德華。」我的救星。
「噓。」他擠擠眼,一隻手指放在嘴唇邊。
「你怎麼來了?」
「我是愛的僕人,」他念起十四行詩來,「受靈魂的差遣,忠於我的主人……」
「占姆士他——」
愛德華把熱狗及牛奶遞給我,面色就轉得肅穆了,「寶琳,占姆士後天結婚。」
「我知道。」我咬一口熱狗,麵包象蠟一樣的味道。
「你看上去很淒慘。」愛德華說道。
「兩個人當中選一個,」我說:「而我永遠是落選的那一個。」
「雖敗猶榮,對手太強。」愛德華安慰我。
我馬上努嘴,「才怪!你為什麼不說形勢比人強,沒奈何?」我想到奧哈拉,他比我強?滑天下之大稽,我想認輸,只怕他隨時良心發現,不給我這麼委曲——他比我強?天曉得。
「你別氣壞了自己,占姆士有他的苦衷。」愛德華說。
我的頭更痛了,胸口悶得像是隨時要炸開來,巴不得可以殺人出口怨氣。
「寶琳,」愛德華說:「我陪你去參觀婚禮如何?」
「是前三排的位子嗎?我一向坐慣包廂的。」我說。
愛德華凝視我,「寶琳,你的心已碎,何必還強顏歡笑?」
我掩住胸口,「如果心已碎,我又不是比干,如何還活著張嘴說話呢?」
「我陪你走一趟,」愛德華說。
「你這小子,你懂什麼?」我說:「婚禮有什麼好看?」
「你不想看看她真人?」愛德華問:「看戲看全套呀,見過瑪麗皇后,也應見見未來的比亞翠斯皇后。」
我拍一拍手,「說到我心裡去,我確是不應該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我訂了飛機,我保證你沒坐過七座位的私人噴射機,來,試一試,什麼都有第一次。」
「你真可愛,」我說:「愛德華,誰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氣。」
他眨眨眼,「可不見得,她們都埋怨我不夠專一。」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