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小川接到警局電話,原來車子仍停在鄰街,安然無恙,小川連忙出去將它駛回來。
程真正在梳洗,不知恁地,小川覺得阿姨臉上那股頹疲之態好似在今晨洗盡了。
「小川,恭喜我,我已找到理想工作。」
小川笑著把車匙交還給她。
「叫你姐姐姐夫出來請客慶祝。」
「我馬上打電話。」
程真正欲找麥幼林,小川已經探頭出窗,大聲叫有客人,程真心一動,撲出去看,來人是麥君。
她在曬台上笑道:「喔唷,居然找得到這裡,不簡單。」
麥氏仰頭看她,「不然怎麼做記者?」
「這麼早?」
「來看你起不起得來。」
「不然怎麼做記者!」
兩人相視大笑。
他們在十分鐘內就簽妥聘書,程真正式成為美新社僱員。
他們繼而談了一會兒公事。
麥君注意到屋內的年輕人,「是趙百川的長子吧?」
程真給他一個眼色,然後轉變話題:「你們這些拿美國護照的人,無往而不利吧?」
麥君立刻說:「我與你去見同事,其中也有美國公民。」
兩個人一起出門。
程真這才笑著解釋:「那孩子等於是我的兒子了。」
「這件事我很佩服。」
程真忽然問:「你可結過婚?」
「無此榮幸。」麥幼林微笑。
「可有子女?」
麥幼林答:「了無牽掛。」
「孩子們至可愛至可惡,一旦產生感情,十分難捨。」
麥君有點嚮往,但是立刻清醒過來,「責任太大,一個人有一個人好。」
他們到了美新社分社,小小辦公室共三位同事,春田明是美籍日人,阿曼達星是印度美女,講得一口牛津英語,從前在英國廣播公司任職,此外,是加拿大籍的柯達史蔑夫。
這是一個小型聯合國。
程真笑問:「這裡沒有種族歧視吧?」
麥君也笑,「怎麼沒有,每一個人都歧視每個人,可是不知怎地,又相處下來,同整個世界的情況相似。」
程真拿著紙杯咖啡大笑。
「明天開始上班,」麥幼林說,「羅織到你,是我功勞。」
阿曼達聽到了,在一旁笑道:「別相信他,他對每個人都那麼說。」
程真問:「你幾時走?」
「今晚。」
「一定是這樣的吧:親愛的人永不在你身邊久留,天天見面的鄰居卻話不投機。」
麥君垂首,隔一會兒笑道:「你大概也對每個人說這樣的話吧?」
「嘎?我需要這樣做?」
麥君笑,「那麼,送我到飛機場。」
「一言為定。」
阿曼達又說:「幼林,你又故伎重施啊?」
同事們那麼可愛,叫程真放心。
那天,程真陪麥幼林逛名店買禮物送佳人。
程真有點擔心,「阿麥,你總得有個打算,不能老是千金散盡還復來,這種錢花得冤枉,白填限,你也不小了,不能沒個節蓄,我同你說,沒儲蓄,沒尊嚴,一日做不動了,你才知道苦。」
麥君微笑,「沒人管著我,我不懂留手。」
「快點找個固定女友吧。」
「你是毛遂自薦?」
程真怔住,「不,我的意思是,我從不與上司同事談這種事。」
誰知麥君不加思索地說:「我可以辭工。」
「你在美新社已有二十年,別開玩笑。」
「那還得看我追求有無希望。」
程真駭笑,「老麥,別開玩笑。」
「你走著瞧吧。」
程笑不放心上,吃了一頓豐富的日本菜,把他送進飛機場,回到家打點上班的行頭。
程功來看她,「我把你的小說快速郵遞寄到《光明日報》給劉群阿姨了。」
「哎呀,我還需增刪披閱呢。」
「劉阿姨說這樣就好,越改越匠氣,根本拿不出去。」
「你有無同她說我已找到工作?」
「有,她說:感謝主,隨後,又來這張傳真。」
程真取過看,上面潦草地寫:「據悉,袁小琤已與家人赴瑞士度長假。」
程功在一旁說:「我從來看不懂劉阿姨及你其他朋友的中文字。」
程真抬起頭笑,「中文寫熟了,可隨心所欲,隨意而為,不拘筆劃。」
「這又不是我們的民族性了。」程功狐疑。
「中華民族是極之複雜的一個人種。」
程功感喟,「這我相信,做頭腦簡單的加仔幸福得多。」
程真檢查衣櫃,「這幾套行頭足可應付過去。」
程功忽然問:「你有無見到他?」
程真知道女兒指的是誰,停一停神,「沒有了。」
程功坐下來,「你可記得愛嘉愛倫坡的致烏鴉詩?作家似聽見烏鴉在叫『永遠不再,永遠不再』。」
「他想像力很豐富。」
「我很怕永遠不再這種字眼。」
「青春一過去就永遠不再。」
「可怖,」程功掩臉嘻笑,「所以要出盡百寶設法留住。」
程真改問她:「什麼時候結婚?」
「我們正在致力研究時間地點儀式。」她笑答。
看樣子這也是一種享受,不然不會拖長來做。
第二天,程真的工作正式展開,雖雲駕輕就熟,但是到底觸覺有點生疏,程真心驚膽戰,倘若休息一年,豈非有可能永久脫節?
頭幾天下班回家,只覺腰酸背痛,午夜夢迴,歎息連連,唉,還做什麼馮婦拼什麼命,明早立刻去辭職。
可是一覺睡醒,喝幾杯咖啡,力氣又來了,她又更衣上班,她與阿曼達相處得很好,可是程真已過了真心結交朋友的年齡,阿曼達不會成為第二個劉群,但是她倆一樣結伴逛街,對異性評頭品足。
一日董昕到通訊社來找程真,說了幾句重要的話離去,程真拆開他帶來的巧克力招呼阿曼達。
印裔美女眼睛都亮起來,「那是誰?」
「我的前夫。」程真微笑。
「什麼!你怎麼會放棄那樣的人才?」
可幸董昕是個可以見人的前夫,同樣是離婚,合不來同過不下去是有分別的,後者淒涼得多。
程真只得微笑。
阿曼達讚歎,「你真是個神秘人物。」
程真失笑,「結過一次婚就榮升至如此高貴身份,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