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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她圓滾滾的眼睛看著我,過一會兒他說:「本來我最不聽話,不知為什麼,你說什麼,總是不能不聽。」

  我握住她的手,「我很感激。」

  「因為你做的與說的一樣,你以身……以身作則。」

  我笑了,「你還在偷偷抽煙?」

  「你怎麼知道?」

  我指指鼻子,說:「聞得見,快別抽了,朱媽替你買了口香糖。」

  「以前我還抽大麻。」她似乎有炫耀之意。

  「是嗎?大麻能解決什麼問題?白粉又能幫什麼忙?一個人靠的意志力與一雙手。」

  她呆住,「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連姜姑娘都沒有這樣說。」

  「姜姑娘給你攪得暈頭轉向,自然來不及說教。」我笑。

  她笑了,躺在沙發上看雜誌。

  近中午時分,司徒同我說,他預備向陳先生宣佈這個消息。

  我沉默一會兒,問他:「你認為時機成熟了嗎?」

  「不是我認為的問題,而是他們已經支持不住了。」

  「好,你同他們說。」我放下電話。

  沒有什麼比心死更可怕,兩位老人心一死,身體很快會放棄。司徒說得對,事情不能再拖。

  我已同司徒約好,把陳氏夫婦認作我的父母,免得銀女多心。

  「——你聽見嗎?」銀女不知說了什麼。

  「對不起,我沒聽到。」

  「你真是奇怪,」她說,「我住在你家,你還要對我說謝謝,抱歉這些話。」

  她停一停,「要是我永遠能夠住在這裡就好了。」

  「那也很簡單,」我說。「將來你的家,說不定會比這裡好得多。」

  「說說而已——我想出去散散步。」銀女說。

  「去看朋友?找尊尼仔?」

  她不出聲。

  我微笑,「我陪你到附近公園去坐坐,那些人,你能遠就遠著他們,你等我去換件衣服。」

  我進房,找手錶時遍尋不獲。

  朱媽進來,「不見了什麼?」

  「金錶。」

  朱媽不說啥,眼睛卻表露一切。

  我解嘲的說:「一切都收起來,只剩一隻表,我不能不戴手錶呀。」

  「或許還在她那裡,你帶她下去走走,我來找。」

  「尊尼仔來過又走了,我看不用費心。」我懊惱地說。

  「那時你的表還沒有除下來。」朱媽提醒我。

  「不用多說了。」我深深歎口氣。

  銀女不是不喜歡我,但是她無法不做這些順手牽羊、欺詐勒索的行為。一切已在她血液裡,多說無益。

  我與她到超級市場去,她顯得精神百倍,吱吱喳喳,說這個說那個,非常合作。

  我很沉默,直到瞥見她把一雙絲襪偷進口袋。

  我低喝:「你幹什麼?」

  「沒什麼。」她的表情完全不像做錯事,一點無所謂,像這是嗽口洗臉一樣。

  「放回去。」我忽然生氣了。

  她一呆。

  「家裡起碼有一百雙絲襪,你還偷這個幹什麼?為了三塊錢做賊,划得來嗎?虧你還在第一夜總會做過,沒吃豬肉,也見過豬跑!還有這麼癟三格。」

  她只好把絲襪放回去。

  「以後不准在我面前偷雞摸狗。」

  她倔強地反問:「三塊錢不做賊,三萬做不做?」

  我忍無可忍,「閉嘴!」

  她果然閉緊了嘴巴。

  我心中頓生梅意,我不是懲教署職員,我對這個女孩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們攜帶一些飲料食物到小公園坐下,我的感覺很迷茫,開罐啤酒,緩緩喝,像是坐在大學校園中,一轉頭,彷彿就可看到陳小山嘻嘻的走來。

  「你生氣?」銀女又問。

  「我生氣有什麼用?」我歎息,「姜姑娘何嘗不生氣,你母親也氣呀。」

  「她有什麼資格生氣?」銀女訕笑,指的是她母親。

  我說:「她雖然不能自救,也想救你。」

  銀女一面孔的輕蔑。

  我靜靜地說:「銀女,我的手錶呢,還給我。」

  我預備她抵賴一番,但是她沒有,她自口袋取一出張當票,遞給我。

  「當掉了,」我不置信,「這麼快的手腳。」

  「我自窗口拋下給尊尼仔,叫他把當票取返,他自門縫塞進來,我撿起放在口袋中。」

  我一看,當了一萬塊,氣得我笑出來,「好一雙雌雄大盜。」

  「誰叫你有錢不給我們。」她還理直氣壯。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對你好?」我問她。

  「你是對我很好,但是我們手足要花錢呀。」她仍然不覺羞愧。

  我呆呆地看著她,這是第二個世界裡的人,不能以常理言喻。我問:「你決心眼尊尼仔混下去?」

  「我沒說過,看將來怎麼說。」

  「你有將來嗎?你以為你有將來?第一混不下去,到小舞廳,小舞廳維持不住,再往下走。你看到你母親?她就是你的鏡子,你還不相信?」

  她掩起面孔。

  「銀女,我老實告訴你,你別以為籍胎兒就可以要脅我,我再發覺家裡不見什麼,我就趕你出去。」我堅決地說:「你是個不可救藥的人!」

  說完了,我起站來,「回去吧。」

  她很服從的跟我走,腳步已經有點蹣跚。

  這樣的母親,生這樣的女兒,現在這女兒也懷了孩子,將來她要生什麼樣的種子?

  把這個嬰兒放在最優良的環境中,他的品行會從血液抑或從環境?

  我會不會替陳家找來更大的麻煩。

  現在退出已經來不及了,胎兒穩定、純潔的心跳,微弱的撲托撲托,小小的震動,已經刻骨銘心,雖不是我的孩子,卻是小山的骨肉。

  回到家門,我靠在門框上,有點目眩。

  開了門,司徒迎出來,他身後是陳老先生與老太太。

  「媽,爸爸。」我扶住他們。

  司徒說:「他們一定要撐著馬上來。」壓低聲音,「我已囑咐過他們。」

  他倆目不轉睛地看牢銀女。

  瘦多了,我心酸地看著他倆,本來老人家還頂愛打扮,年年做新西裝,每個星期上理髮店。不知怎地,才短短兩三個月,完全落了形,滿頭白髮凌亂,皮膚松寬寬地吊下來,在頸邊打轉。

  我強顏歡笑,「坐下來慢慢說,爸爸,這是我的朋友。」我把銀女輕輕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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