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賭服輸,我牌術高明,奈何。」
兩人交往年餘。
老人欠下賭債無數。
元之有空,一定到六樓去陪老人,她從沒見過有任何人來探望他。
老人比她還慘,她至少還有梁雲。
梁雲在一個星期日輕輕對元之說:「我要出去留學了。」
元之最怕這一句,默默無言。
「你速速復元,來探望我們。」
元之只得微微一笑,「一定。」
自此,元之留在六樓的時間更多。
老人嘲笑她:「你這人可能同我一樣討厭,六親違避。」
元之瞪他一眼,「我無權無勢,無名無利,何處去覓親友,」看看手上的牌,「三隻皮蛋,吃你一對愛司。」
老人擲牌,「不玩了。」
回憶到這裡,元之有點傷心,落下淚來。
到了去年冬季,元之有種感覺,她與老人,大抵都不會離開醫院了。
有一夜,元之本身剛接受一連串注射,躺在病床上,身上接滿管子,醫生前來喚她。
「六樓的朋友想見你,你方便上去嗎?」
元之明白了,立即點點頭。
醫生們輕輕把她搬上輪椅,連帶管子同藥水瓶子一起運上六樓。
老人已近彌留。
看見元之,卻猶自指著她笑:「你看你,年紀輕輕,情況比我還差。」
那一夜,病房的空氣調節特別冷,元之哆嗦了一下。
她過去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歎口氣,「你仍然真不知道我是誰?」
元之答:「你說你是無名氏。」
老人說:「我是一個重要的人。」
「呵,」元之頷首,「重要的無名氏。」
老人又忍不住笑,然後喘息,「可愛的小元之。」
元之溫和的說:「今年也已經不小了。」
「我們認識多久?」
「三年。」
「時光對我已經沒有意義,它再也不能蠶食我的生命,但是元之,你還年輕,你要好好存活。」
元之無奈,「你這項命令恐怕不容易達到。」
「你放心。」
元之記得她抬起眼來。
老人握著她的手,「小心聽我講。」
元之凝視他的嘴唇。
老人伸手在脖子上除下一條掛飾,顫抖地套在元之頸上。
「這是什麼?」元之問。
「來不及解釋了,本來打算自用,終於覺得你更需要它,去,去曼勒研究所找原君,同他說,你要小宇宙。」
元之低聲問:「那是什麼?」
「新的身軀,元之,再活一次,好自為之。」
說到這裡,老人累極合上眼睛。
元之沒完全領悟,只急道:「喂,你也用得著新身體,不要客氣。」
老人又睜開雙目,「我不高興再耽下去了,新瓶舊酒,換湯不換藥,唉,乏味之至,我需要真正、永久的休息,我已完全考慮清楚,勿以我為念。」
元之流下淚來。
「元之,記得撥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找原君。」
「有這樣的電話號碼嗎?」
「有,我說有即是有。」
元之伏在他身上。
「元之,很快我將不再寂寞,我亦沒有任何需要,天地將與我做伴,不過多謝你陪我這三年。」
元之抬起頭,「明天起,你還要設法還欠我的賭債,你要活下去。」
老人說:「小宇宙足以抵押……」他的聲音低下去。
元之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最後說:「元之,祝福你。」握住她的手鬆開。
他臉容十分安詳。
元之含淚離開六樓,雙手撫摸老人給她那塊飾物。
她不知那是什麼東西。
要等一年之後,她自醫生處知道病況惡化得不能藥救,才想起老人的話,才決定出發尋原醫生。
元之吁出一口氣,在寧靜的環境裡睡著了。
這個時候,原醫生正與同事開會。
「關元之身份可獲證實?」
「據調查報告,她說的一切屬實,並無訛言。」
「有一節漏卻,想不是故意的,也許該一環遭遇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那便是關元之一年前成為鎮亞重工的承繼人。」
原氏揚一揚濃眉,「怎麼可能?」
「據說鎮亞的主人是為著償還賭債。」
原氏覺得不可思議,「鎮亞欠關元之賭債?」
「是。」
「鎮亞的後人反應如何?」
「激烈,凌鎮亞的五個兒子與兩個女兒,連同孫兒外孫二十餘人,一齊提出控訴,要在法庭證明凌鎮亞訂立遺囑時神志不清。」
「關元之與凌鎮亞這一老一小兩個不相干的人在什麼地方成為朋友?」
「當地的市立醫院。」
原氏有點明白了,同病相憐。
「凌鎮亞並非真名。」
原氏問:「是誰的化名?」
助手輕輕說了三個字。
第二章
「啊,」其餘同事歎息,「怪不得他有一張曼勒符。」
原氏也點點頭,「根據檔案,他曾為曼勒險些傾家蕩產,幾乎變賣一切來支持我們的實驗室成立,別忘記世紀初曼勒許多實驗都被視為邪教儀式。」
「而且他在事後一字不提。也從來沒來過曼勒實驗室。」
原氏有感而發,「真正肯幫人的人永遠這樣大方。」
「那些口口聲聲『你看我對你多好』之徒實在心懷不軌。」
大家感歎了一會兒。
「他自己原本可以要求轉移小宇宙。」
原氏不出聲,他有點瞭解凌鎮亞那樣的人,生活對他來說已是一種壓力,物質應有盡有,也不能滿足他,在嘗試過一切方式之後,他決定安息。
「人各有志。」
「使人好奇的是,他同關元之賭的是什麼,而且,賭注那麼大,關元之如果輸了,又怎麼辦。」
原氏笑:「這恐怕連關元之本人都不知道。」
「讓我們看看關小妹近況。」
鍵鈕一按,螢幕出現關元之在室內憩睡的情況。
「這個女孩子熱愛生命,十分有鬥志。」
「這是手術成功至要緊因素。」
「明天可以替她做第一次小宇宙轉移。」
「她對新的軀殼有些抗拒。」
「那算得什麼,我對新的外套都不甚習慣。」
「三號,你負責安慰她。」
「每次有人手攜符前來,都叫我們擔足心事。」
「已是最後兩張了。」
「是,還有最後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