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一半,才發覺守丹的思潮已飛出去老遠,不像在聽他說話,故笑著叫她:「守丹,回來,回來。」
「心扉,侯書苓都替我設想好了,能對女性這樣溫柔體貼,真是難得的,或許真的應當同他結婚。他的出現,似純為救我出苦海,但開頭我不知道結局會這樣好,我還以為我將終身成為侯家的婢妾。」
於新生沒有問及梁守丹的過去。
他說:「你知道什麼叫作恍如隔世?那天在飛機場看到你的臉就是了,誰還關心過去兩年間的事,我不如掌握未來那幾年是正經。」
守丹便沒有再提。
「心扉,我已開始新生活,現在,除了寫信給你,我還寫信給侯書苓。」
羅倫斯洛打電話過來給守丹,笑道:「那些中文信是你寫給侯書苓的?拜託拜託,下次用英文,我忘了原來沒有人告訴過你侯書苓看不懂中文,他自幼學的是英語同法文。」
啊,身為他妻子都不知道這個事實。
「他收到信便叫我拿到外頭翻譯社當機密文件翻出來。小姐,我已經夠忙,還拜託你體貼我。」
守丹說:「阿洛,現在你眼中沒有我了,人一走,茶便涼。」
「守丹,好消息,離婚申請已經辦出來了。」
守丹沉默,過一刻問:「我們結婚有多久?」
「一年零二十三天。」
「那麼久了。」
「守丹,我想你回來一次,在離婚書上簽個字,同時,也看看你母親。」
「呵,」守丹揶揄,「一舉數得。」
「守丹,她不行了。」
「你們那邊天氣好嗎?我們這裡下大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猜想天堂就是這個模樣。」
「守丹——」
「阿洛,你是真為我好吧,相信在你過身之後,靈魂仍會歸來,在我身邊提醒我,『守丹,這樣做,守丹,那樣做』。」
羅倫斯洛啼笑皆非,過一陣子悲涼地說:「狗咬呂洞賓。」
守丹便歎息,「來了,來了,稍不如意,便將人比作狗,慣技。」
羅倫斯惱羞成怒,「我下個月便告老還鄉,你到底回不回來同我道別?」
守丹吃一驚,「你退休?」
「梁小姐,你太健忘,我早就同你提過。」
守丹呆呆地,「你好像答應做到我二十一歲。」
「我從沒那樣說過。」
「阿洛,不要走可不可以。」
「相信你也樂於看到我成家立室,出去做點小生意吧。守丹,我已年近四十,不能再打躬作揖『老闆是是是』了,總得當機立斷。」
「我不要聽。」
「明天會有人送上飛機票。」
「我不會回來。」
「守丹,我只是侯書苓一個卑微的手下,沒有辦法勉強你,再見。」很明顯,他是賭氣了。
那一天,守丹如常地寫筆記,看參考書,傍晚見到於新生,她說:「我有事得回家三兩天。」
「不要我陪?」
守丹搖頭,「我速去速返,你不會覺得異樣。」
「只准你去兩天,」於新生笑,「看,已經開始管你了。」
守丹笑,忽然覺得一切不是真的,她淒涼地伸出手去輕輕撫摸於新生的臉頰,新生一側頭,將她的手夾在臉與肩膀之間。
太開心的時候,什麼都不似真的。
守丹也深知這次回去,有許多事要辦,亦是羅倫斯最後一次為她服務。
守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笑嘻嘻迎上來,「梁小姐果然沒讓我們失望。」
仍把守丹送返從前寓所,那女傭歡歡喜喜地迎接她。
這一幕更假,往日守丹最羨慕為家長寵愛的同學,出外留學一年半載不返,家裡臥室佈置照舊,專等主人回來。梁守丹大概不會享受到那樣的待遇了,她們欠租,房東一直揚言要把她們母女趕出去繩之於法,沒想到今日好夢變了一個形式成真。
她反而睡不著。
見天亮便起床,到底年輕,也不覺得疲倦。
羅倫斯真是沒話說,一到辦公時間便來了,神采奕奕。
守丹取笑,「找到對象了,是哪一家的小姐。在何處做事?」
羅倫斯狡獪地一笑,「我才不會告訴你,她是我的秘密。」
「我知道,」守丹感喟,「我們都是有過去的人,你同我都想將過去埋葬。」
阿洛吁出一口氣,果然是同道中人,對他瞭解透徹。
守丹笑:「只是洗心革面之後,你會習慣新生活?」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
「祝你順風,」守丹笑,「不過,我們一直會等你。」
「守丹,侯書苓希望同你離婚,我與你將同時離開侯家。」
呵是,守丹忘記了自己,她遲早也要走出侯家。
「心扉,住在侯家久了,真怕走不出來,一切都是現成的,做得最最周到,不用開口,已經什麼都有,現在驀然知道要走了……不知還走不走得動。」
當下守丹看著窗外,默不作聲。
「我陪你去簽分居書。」
一直到律師辦事處,守丹都沒有再講話。
侯書苓在會客室等她。
守丹一見他便上去擁抱,侯書苓輕輕吻她的面頰。
他說:「那邊生活適合你,你氣色很好,人也胖了。」
真不像是來離婚的。
簽完名,守丹把手上的紅綠兩色戒指抹下還給他。
侯書苓卻說:「你戴著吧,我用不著它們。」
守丹又過去抱著他的腰,把臉擱到他胸膛上。
「以後我還見不見得到你?」
「為著你利益,最好不要再與我見面。」
「你可會想念我?」
「當然我會,每個人都會,羅倫斯,我,還有,你母親。」
守丹不出聲。
「這是她住的醫院地址以及病房號碼,去看看她。」
守丹微微一笑。
「再見守丹。」侯書苓再吻她的額角。
由兩名隨從伴他離去。
羅倫斯問:「可要我陪你去散散心?」
守丹點點頭,心情縱使壞,也還不忘調皮地說:「去偏僻些的地方,免得碰見你那位小姐,引起誤會。」
羅倫斯承認:「她不比你同我,她開不起玩笑。」
是的,是有這種女性的,即使活到中年,也還是小公主,稍有不如意,便四處哭訴,沒有人寵她不要緊,她們忙著寵自己,堅持永不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