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心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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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頁

 

  守丹沉默,這當然是極之動人的敷衍話,但,如果拆穿它,徒然使自己下不了台,一點好處也無,識趣者無論如何不會輕舉妄動。

  過一刻守丹對秘書說:「說我渴望聽到他的聲音。」

  秘書大力應是,看樣子也是個出色人才,不遜於羅倫斯洛。

  到這個時候,守丹才發覺,她不是不留戀從前生活的。

  躺在床上,她像是聽得有人按鈴,連忙問:「誰,是羅倫斯嗎?」

  女傭應道:「不,不是,沒有人。」

  守丹只得翻身再睡,過一刻又似有人進房來,笑著叫她,守丹一驚,又再問:「是否叫我出去應約吃飯?」

  女傭再次應:「小姐,沒有人。」

  守丹見睡不好,索性起來找羅倫斯洛,但他昔日的電話均告取消,他似有心脫離往日的生活,從頭開始。

  一個個故人都迴避她,不想讓她再勾起他們的回憶。

  講得難聽點,梁守丹已不是受歡迎人物。

  她只得頹然起身寫信。

  「心扉,我夾在兩個世界當中,兩頭都寂寞,又開始懷念母親,像是聽到她咳嗽聲,開酒瓶聲,歎息聲,原來曾經一度,我們的確相依為命過——」

  寫到這裡,守丹擲下筆,這是她前所未有的動作,以往天大的委曲,只要可以告訴心扉,內心已經平和。

  她斟出一杯酒,學母親那樣,仰起頭,喝下去。

  那邊廂於新生到了家,放下行李,淋完浴,撥了好幾個電話,就出門去了。

  他目的地是新伴侶雜誌社。

  推開玻璃門進去,一位編輯小姐迎出來,「是于先生吧,請坐請坐。」

  於新生在書稿堆中找到一張空椅子坐下。

  那位編輯小姐說:「新伴侶雜誌創刊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我並非第一手編輯。」

  於新生問:「心扉信箱是否由第一期開始?」

  編輯小姐答:「是。」

  「收到的讀者信多不多?」

  編輯小姐詫異地笑:「于先生,你不是我們的讀者吧?」

  「此話怎說?」

  「心扉信箱在十多年前相當受歡迎,漸漸讀者水準提高,這種形式的信箱已成為笑柄,新伴侶將之取消,已經好幾年了。」

  於新生一怔。

  「我們不停改良革新,使刊物可以配合新一代讀者口味。」

  「中央郵政一○○號,不再屬心扉信箱所有?」

  「取消已經長遠了。」

  「還有沒有讀者寫信來問問題?」

  「有,不過收件人不再是心扉。」

  於新生仰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編輯小姐有點不置信,「你懷念心扉信箱?」

  「啊,不,」於新生定一定神,「我表妹是心扉的讀者,請問,我在何處可以找到她?我想同心扉女士聯絡。」

  「于先生,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根本沒有心扉這個人。」

  什麼?

  「心扉是一個杜撰的名字,不是任何人的筆名。」

  「那麼,」於新生大吃一驚,「答讀者信的是什麼人?」

  「是編輯部同仁,誰有空誰答,每期不同人負責,反正我們只得一個宗旨,便是鼓勵讀者,叫他們樂觀向上。」

  「是否所有的信都可以得到回復?」

  「那是沒有可能的事,心扉信箱在全盛時期,每星期收好幾百封信,我們不過是隨意抽十封八封出來回答而已。」

  「沒有心扉這個人?」

  「你說得對。」

  於新生又問:「心扉信箱取消後,剩餘的讀者信怎麼辦?」

  編輯小姐有點尷尬,「我們去年裝修過寫字樓,丟掉許多無用之物。」

  於新生呆半晌,終於站起來,「謝謝你。」

  編輯小姐說:「不客氣。」

  於新生告辭。

  他一走,編輯小姐便對手下說:「這一陣子,讀者好似對信箱發生了新的興趣。」

  副編輯笑答:「那還不容易,照版煮碗,捲土重來好了。」

  「不,不能再用心扉這種名字了,多老土,今日的讀者會笑的。」

  「弄一個洋名?」

  「我們開會討論吧,要做得煞有介事,並且,觀點要新。」編輯小姐笑著說:「就這麼辦。」

  新生可沒聽到這一番話。

  真相已經大白。

  這些年來,心扉根本沒有收過梁守丹的信,心扉也沒有可能逐封回過梁守丹的信。

  那個信箱,不過由新伴侶雜誌諸位編輯聯合主持,用來賺稿費用,並且,取消已有多年。

  新生約了舊同學喝茶。

  那位舊同學現從事出版行業,由他介紹新生給新伴侶的編輯小姐。

  「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

  「有點眉目了。」

  「所謂讀者信箱,不過是吸引群眾的一個幌子,真的有什麼急難問題,輪到登出來,也已經過時,社會進步,讀者也進步,已不相信那一套。」

  新生一直心不在焉地微笑。

  「你寫過信給心扉?」

  「不,不是我。」

  那朋友詫異,「誰,誰做這種傻事?」

  「有一個人,不住寫信給心扉,幾達十年之久。」

  那朋友張大了嘴。

  於新生拍拍他肩膀,「多謝你幫忙。」

  新生雖然有點疲倦,還是以守丹為重,先到她的公寓去。

  守丹終於睡著了,床鋪一片凌亂,甚至有一隻枕頭套子脫落,可見她掙扎了良久。

  於新生凝視未婚妻,他瞭解她有多少這根本不重要,她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又有何關係,只要愛她便行,於新生願意那樣做。

  他拿著空酒杯出去對女傭說:「把所有的酒扔出去。」

  「是。」女傭愉快地回答。

  「她要是再買,繼續扔出去。」

  女傭的聲調更加欽佩:「是。」

  案頭有未寫完的信:「心扉,除了你之外,我只有於新生了,他與你不同,我與你之間,無所不談,我的事,你都知道,但是新生不一樣,我們的出身、背景、環境,一點沒有類同,有時我十分懷疑,單是相愛,不知道夠不夠,這種疑惑,使我極端不安。」

  新生無限淒惶地抬起頭來。

  這些年來,梁守丹不住地寫信給心扉,又不住地收到心扉的來信,實際上,寫信的是她,覆信的也是她,心扉即守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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