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與我兒子聯絡過嗎?」他問,「你不能叫他白等。」
「我現在就推掉他。」我說。
「如何推法?」他問。
「把事實告訴他,我選了他父親而不是他。」
勖存姿笑。「不可以這樣,說你沒有空就可以了。」
「我還以為你會讓我自由發展。」我溫和地說道。
「不,我不會的。」他也很溫和地答。
我原想問他今夜會不會上門來,但為什麼要問?我又沒有愛上他。
我翻到聰慧給我的號碼,接聽電話的正是她。
「姜小姐!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與聰恕足足找了你兩天!哥哥尤其找得你厲害。」
「我想回英國。」我說,「告訴你哥哥,說我沒有空。」
「胡說,我們一起回英國。你想回去的原因很簡單:你覺得悶。跟我們出來,今天家明與我去探姊姊,聰恕也去,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我不想出來。」我說。
「你患了自我幽閉症?真不能忍受你這個人,出來好不好,喂,好不好?」
如果聰慧知道我的身份,如果她知道現在我是她父親的女人……
「你還在不在那一頭?姜喜寶,快點好不好?」她在那裡撤嬌,半帶引誘性,「看看那太陽,看,不出來豈非太可惜?出來見我們。」
出去見他們。是的,我也想借此瞭解一下勖存姿可以雇三百個私家偵探調查我一生的故事,我可沒有能力這麼做,趁他還不能控制我,我可以見聰慧。
「我在碼頭等人」我說。
「好,二十分鐘後在碼頭見面。」
我把大門打開,車子與司機在。當然勖存姿會知道我一舉一動。到碼頭的時候,我吩咐司機把車駛開,我說:「我等的是勖聰慧。」
來的是聰恕,他羞澀地向我揚揚手。
「聰慧呢?」我間。
「已到姊姊家去了,今天是姊姊大女兒的兩歲生日,你知道聰慧,一早起勁地去辦禮物買蛋糕。」
我說:「那我不去了,是你們自己人的盛會。」
聰恕笑,「兩歲孩子的生日好算盛會?大家會趁機到姊姊家去搗亂罷了——她那裡新裝修。我們到一下就溜走,好不好?」
「我們?」我問。
「你答應今天與我約會的,」他轉過頭來,「忘了?」
真忘了。
勖聰憩嫁的丈夫姓方,真是一個溫柔殷實的好人,略略有點胖篤篤,脾氣老好的樣子,永遠笑嘻嘻,一副和氣生財——他又偏是做生意的,並沒有飛黃騰達,但也不必倚賴岳父。
像方家凱這種男人是值得一嫁的——等四十歲的時候再說吧,四十歲之前嫁他,只怕活不到四十歲,活活地悶死,我不禁微笑起來。
方家凱兩個小女兒都可愛得像天使,一個穿白,一個穿淡藍,就差背上沒長兩個小翅膀,否則就是洋人宮廷壁畫上的天使。
勖聰憩並不滿足這兩個女兒,她要一個兒子,她當眾說:「一個家庭中如果沒有男孩子,根本不好算是家庭。」
聰慧說:「大家瞧瞧這女人那沒出息勁,也算少有了,竟說出這種話來,虧她還是香港大學當年的高材生。」
方家凱只是憨憨地笑,並不反對生完又生,我在研究他的眼睛鼻子,看看到底他是哪一部分生得好,以致娶得到勖聰憩這樣的妻子。
宋家明仍然坐在聰慧不遠處,一雙眸子尖銳地觀察著一切,我忍不住又微笑。
聰慧把手臂親暱地搭在我肩膀上。「你笑什麼?」她問我。
宋家明說:「笑也不讓別人笑?」
我答:「看你們這麼幸福,實在高興,所以笑。」
勖聰憩說:「姜小姐與聰慧真是一見如故,愛屋及烏。」
聰恕笑問:「咱們算是一群烏鴉嗎?」
聰想笑,「那要問過姜小姐。」她對我始終維持客氣的距離,不肯叫我的名字。
我踱到露台去,悠閒地站著看風景,這一刻在勖家面前,我是勝利者。
一轉頭,看到宋家明。
「不陪聰慧嗎?」我悶悶地問。
「聰慧是天真一點,但並不是孩子,我不用時時刻刻陪著她。」他的話說得句句帶骨頭。
我笑笑,平和地說:「是有這種人的!獨怕別人沾他的光。你處處防著我,怕我不知會在聰慧身上貪圖什麼。宋先生,知識分子勢利起來,確是又厲害了三分,你說是不是?」
宋家明略覺不安。
我說:「我要佔便宜,並不會在聰慧身上打主意。」再補一句,「更不會在聰恕身上盤算。」
「姜小姐,如果我給你一個小人的感覺,這是我的錯。」他居然尚能維持風度。
我看看宋家明已變掉的面色,乘勝追擊:「不怕不怕,宋先生,不必道歉,窮人受嫌疑是很應該的。」我笑,「俗云:狗眼看人低,聰慧確是天真了一點,把我當作朋友,這真是……」
我還是那個微笑,宋家明凝視我半晌,略略一鞠躬,一聲不響地回客廳去了。
這該死的人,又不姓勖,不過是將娶勖家的一個女兒,就這麼替勖家擔憂起來,真不要臉。不曉得勖存姿將來會撥多少錢在他名下。
我有種痛快的感覺,沒有人知道我掌握著什麼,這件秘密使我身價百倍。我把手上的戒指轉過來,又轉過去。
聰恕走出來。「你在這裡?」他說,「我們去別的地方吧,孩子的生日會有什麼好逗留的?」
「我喜歡留在這裡,待會兒我有事,不能陪你。」
「是的,聰慧說過你想提早回英國。」
我沉默一會兒,伏在露台的欄杆上往下看,不知道哪裡傳來蟬聲。
「我能陪你回英國嗎?」
我轉頭,一時沒聽清楚聰恕說的是什麼。
「我沒有事,我可以陪你到劍橋,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去劃長篙船。」聰恕的聲音很興奮。
我看著他,這次一點兒也不刺激,因為我已不用指望這些有錢少爺們對我青睞有加,提拔於我。我只是奇怪他怎麼會看中我這麼一個人。
「我不行,聰恕。」我直截了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