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可能。」他笑說。
「假如可能的話,多麼浪漫!」我歎道。
「你真不實際,」他說,「沒有科學根據的,人體表面不斷散熱,眼淚怎麼結冰?」
「你們科學家!」我說。
「你是一個孩子。」他說。
我把手插在他口袋裡,他握著我的手,我隔著厚厚的手套,還可以感覺得他手的溫暖,那種感覺是極性感的。
我仰頭吻他的耳根,然後我們躲在樹下擁吻,樹葉掉得光光的,椏槎卻交疊又交疊。只要有他在身旁,什麼都是好看的。灰暗的天空也有一種瀟灑。
這大概會叫他想起以前,二十年前?十五年前?當他初戀再戀的時候,年輕的他與年輕的情人必然也做過這樣的事。
我看得出他很高興。他說:「喬,我不應該太貪心,時光是不可以倒流的,因為你,我又享受了青春。」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老,我與他上街,沒有人會說他是我的父親。
我們出去吃晚飯,他碰到了熟人,我知趣地沒跟上去,站在一旁裝著看櫥窗,免得他尷尬與麻煩。
誰知他畢竟是個男人,真的男人,他回頭叫我,「喬,我要你見見某先生。」他正式把我介紹給朋友,他不怕。
我真的愛他,我愛他因為他每個動作都是光明磊落的,我一點也沒有覺得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是他結了婚,但是他結婚時我剛剛生出來,難道我怪他不成?他愛他的家庭,因為他是男人,他愛我,也因為他是一個男人。啊,將來無論怎樣,我總是沒有懊惱的。
如果我得到他,這世界上我什麼也不要了。
但是一星期很快就過了,他收拾東西要走了,我幫他收拾。他在我這裡做了不少的筆記。
那是一個黃昏,他在我處吃飯,我還是很愉快。這一星期的快樂是撿回來的,我不可以太貪心,他是要走的。
我倒咖啡給他,我說:「這是會響的咖啡。」
他只好笑一笑。
我改口問:「學校課程改了沒有?抑或還是那一套?這些年了,科學總該有進步才是。」
「改了不少,越改越深,學生抗議說真正專修物理科生物科還沒有這麼難呢。」
「可不是?你說得又快,考試一點暗示都沒有,鐵面無私,可怕!」
「你怕不怕我?」他握住我的手。
「好笑!現在幹麼還要怕你?以前也不怕你,以前問得最多的也是我,最笨的也是我。」
「你不專心,但是成績卻是好的。」
「很專心了,只是你那科難,幸虧我有點興趣。」
「喬,你真應該繼續讀書的。」他說。
我伸一個懶腰,「不讀了,我又不是聰明學生,讀得要死,才拿七十分,一點瀟灑都沒有,是拚命拼來的,算了,根本不是那種人材。」
「你真驕傲,喬。」他歎氣。
我看著他,驕傲?或者是的,我不會求他離婚的。
我柔和地說:「你該走了?」
他站起來,我把他的公事包遞給他。
他說:「我有空來。」他低下了頭。
「我總是等你的。」我低聲說。
他吻我的唇。
然後我送他到門口,他走了。
再回到屋子來,我關上門,覺得室內是空洞的。房間裡還留著他煙斗的香味,七天以來,我習慣了他,彷彿他隨時會叫我:「喬?喬?」
然而他走了。
屋子裡如此寂寞。我倒了半杯白蘭地,慢慢地喝著,又扭開了電視。屋子裡如此的靜。書架上堆滿了書,但是書怎麼及一個人?怎麼及一個人?
我疲倦得很。明天要上班了。
然後電話鈴響了起來。比爾?我奔過去聽。並不是他,只是彼得。彼得問:「你沒有事吧?他們說你請假一星期,你明天該來上班了。」
「是。」我說,「我記得,你放心。」
「真的沒事?」他問,「身體可好?」
「沒事,謝謝你,彼得。你好嗎?彼得?」
「很想你。」他自然又坦白。
「我明天就見你了。」我說。
「今天是星期日,才七點半,你吃了飯沒有?」彼得說。
「吃了。」
「想不想出來喝一杯?」
「我手上就有一杯。」我笑,「你來我家?」
「你真的肯見我?」他喜出望外。
「為什麼不見?你是我的朋友。」我說,「歡迎。」
「外面很冷,」他說,「你如果要出來的話,穿多幾件大衣。」
「你來好了。」我說,「一會兒見。」
他隔了十分鐘後就到了。
等一個不相干的人是不緊張的,舒適的。而且不知不覺他就來了,我為他開門。
彼得說:「我不大敢來你家。」他笑,「你沒有喝太多吧?」
我知道他還記得上次的事,我有點不好意思。
「別擔心,」我說,「我以後再也不喝成那樣子了。」
他說:「我很後悔,那夜居然什麼也沒做,就走了,你真是美麗,喬。」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臉就紅了,我說:「彼得,請你別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好不好?」
彼得只是笑,他的臉是純情的。
我問:「最近你與什麼女孩子在一起?」
「好幾個。都很普通的關係。我一直在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說。
「算了,彼得,我有什麼好?我家裡不贊成我跟外國男孩子來往。我自問也沒本事嫁得了外國人。你們外國女人都像苦力一樣地做家務,完了還得上班賺薪水貼補家用,還說解放婦女呢!不過是嘴巴硬而已。吃虧之極,我們中國女人就聰明,男人要大丈夫主義,隨他們面子上風光點,我們瞇瞇笑跟在後面享福,有什麼不好?哈!」
彼得隔了很久,才說:「你喜歡的男人,也是英國人。」
我猛然想了起來,就覺得自己荒謬,來不及地說:「呀,我竟沒有想到!」
「你就是這一點可愛,喬。」
我苦笑,「我是個糊塗蟲,對不起。」
「人人糊塗得像你這麼好玩,倒也不差。」他看著我笑。
我一張臉大概漲得像豬肝,我說:「見你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