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七點準時到,你別把我毒死就行了。啊,對了,你的洋男朋友——他叫彼得是不是?他說你是出名的情緒主義,叫我當心。」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今天晚上見。」
「再見。」我說著放下話筒。
我奔出房間:「比爾,比爾?」
他轉出來,咬著煙斗,微笑,「在這裡。」
我鬆一口氣,「我以為你走到哪裡去了?」
「從此之後,長伴妝台,你就是趕我,我也沒地方可走。」
我笑了。
「一起床就跟男朋友通電話,而且還說中文。」他說。
我只好笑,「我男朋友今天晚上來吃飯,我介紹給你認識。」
他揚一揚眉,「他真的來?」
「自然,」我說,「我不怕,你怕嗎?」
「他會怎麼想?喬,不一會兒,全世界的人會知道你與我在一起了。」他說。
「這是我的煩惱,與你無關。」我吻了納梵一下。
「你真是倔強啊,何必呢?」他把手擱在我肩上。
「你不要管,現在你是我情人,不再是我老師。」我笑。
「他幾時來?」他問。
「七點。」我說。
他說:「我兩點半有課,一直到五點多,我盡量趕回來!」他微笑,「我當然要趕回來,我怎麼放心你跟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年輕的男孩子!」
我笑說:「這不是真的!誰還敢碰我這種人?除了你,你膽子真是大。」
他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
他去了之後,我到附近的市場去買了不少食物水果回來,我不大會做菜,但是做出來的食物還可以入口就是了,不管是什麼菜,那味道總是淡淡的,永遠放不夠鹽,可是這次做牛肉清湯,拚命地下勁調味,又太鹹了。
手忙腳亂地弄了三個鐘頭,總算做了三菜一湯,中西合璧,剛坐下來沖杯咖啡鬆口氣,張家明倒先來了,他按鈴,我替他開門,他買了好些鮮花來。
「你早了。」我說。
「不早,六點三刻,因為交通不擠,所以早了一點點。」
第八章
我猛然才想起,比爾遲到了,他說好五點半下課的,怎麼拖到現在!然而他是個忙人,以前我有功課不明,放學也一直拖住他問長問短,三兩個學生一搞,就遲了。
張家明走進屋子來,「唷!我沒看錯吧,這麼乾淨!幾時收拾的?真不容易,我還準備今天來幫你忙呢。沒想到你還頂會做家事,出乎意料。晤,這香香的是什麼?牛肉湯?我最愛肉湯了,喬,其實你媽媽根本不必替你擔心,你好能幹。」他說了兩車話。
他是一個活潑的青年人。
我被他說得笑出來,跟他在一起,頗有點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和氣地看著我,「要當心身體,別老生病就好。」
「以後也不會了。」
「我肚子好餓。」
「我們再等一個人,他來了就馬上開飯。」我說。
「誰?」張家明問。
我說:「不是跟你講了,今天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家明,我知道你這次來,是受人之托,可是我無法對你坦白一點。這個人是我的教授,比我大十多二十歲——」
「請教授吃飯?」他揚揚眉毛,「你不是早畢業了?」
「可是現在他——」我剛想解釋。
「門鈴,你先去開門。」家明說。
比爾回來了,他一臉的歉意站在那裡,我先笑,「對了,一大堆漂亮的女孩子圍住你,你簡直無法脫身,是不是?我當然原諒你。」
他吻了我一下,抬頭看見了張家明,他笑說:「我們有朋友?」
「是,這是納梵先生,這是張家明先生。」我介紹著。
比爾說:「我馬上下來,肚子餓得不得了,是肉湯?香極了,真了不起,喬。」
我搖頭笑,煮這頓飯總算值得,沒吃就被人稱讚得這樣。
家明是聰明人,他臉上微微變了色。他明白了。他有點失望,但是風度還是好的。
他一邊幫我開飯一邊說:「喬,我還以為我有機會的。」
「什麼機會,你們好好的男孩子,哪愁找不到朋友。」我笑。
「我喜歡你,」家明也低著頭笑,「世界上的事情是很難講的。」
「可是我不久就要結婚了。」我說。
「他是一個很動人的男人,氣宇不凡,真是你的教授?」他問。
「是真的,我愛他。」
「看得出來,他比你大很多,一直沒結婚?」家明問。
「不,他剛離婚,」我坦白地說,「現在我們住在一起。」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想清楚了?」
我點頭。
「我不太贊成。你總要回家的,他未必肯跟你回香港。當然如果肯的話,不愁沒工作,但是——這當中自然很有點困難。你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兒。」
「我都想了,但是你聽過這話: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我的天,喬,他也不過是一個男人,」家明不服氣,「哪裡就這樣了?」
「這話對。」我說,「但是你不明白。」
「不明白愛?」家明問。
比爾下來了,拿著他的煙斗。
我把飯菜都擺好,他們坐了該坐的位置。家明很禮貌,他說他是我家的朋友,有事來看我。比爾聽了很釋然。他總算相信家明不是我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了。
飯後我做了咖啡,洗碗。這樣子的功夫偶然做一次倒還可以,當過年過節的大事件,做多了就實在不妙,為了一頓飯花幾乎五六個鐘頭,開玩笑。
比爾大概曉得我無意做煮飯婆。我尊重會做家務的女人,但是我自己不高興做,我有文憑,我能出去做工賺錢就是了,我又不花別人的。
家明很快告辭了,今夜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夜。
在門口我說:「家明,你沒生氣吧?」「生氣?不會,你放心,我也不會跟你家裡說,這是你的自由,或是這句話已經說俗了。」
「謝謝你,家明。」我說。
「你可嫌我婆婆媽媽,」他酸酸地說,「我是為你好,我並不相信外國人,他們與我們不同,他們有點畜牲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