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都忘不了白皙後頸上那縷秀髮。
奇怪,他完全接受她,那些古怪的異能,也彷彿合情合理,不以為奇。
振川記得有一位朋友,認識性情剛烈的女孩,她脾氣異常急躁,旁人頗為側目,但朋友卻認為她有真性情,難能可貴,非常愛她。
倘若覺得伴侶有什麼不妥,那即是愛得不夠,否則定能連缺憾一齊包涵,化腐朽為神奇。
振川要遲到了。
他收拾東西剛要離開辦公室,大哥進來,大吐苦水,董事怪下罪來,責他領導無方。
振川只得給他十五分鐘。
然後勇敢而鎮定地說:「我約了女朋友。」不卑不亢,何用說對不起,他又沒錯。
反而是大哥向他致歉。上司也是人,不是獨角獸,合作辦事,毋須屈膝。
振川立刻致電柏宅解釋。
到街上,他原想買些水果,店門已關,不想遲上加遲,只得空手。
禮物也落伍了,這本是追女孩儀式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現今都無所謂追求不追求,志同道合便可走在一起,配合社會節奏,省時省力。
再說下去,連羅曼史都已經死亡。
前些日子,振川在晚宴中聽到一些癡迷纏綿拖了十五年的愛情故事,他絲毫沒有感動,且認為非常老土,肉麻無比,當時馬上想:「太過浪費,何不下定決心,排除患難?」
過時了,彼時令你落淚的事,如今不屑一顧。
根本沒有人注意他沒帶禮物。
除了如瑛母女,振川還看到上次見過的那位醫生。
由柏太太介紹,「這位是容醫生,我們家老朋友。」
振川瞪大眼,醫生姓容,很難說是喜劇抑或悲劇,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如瑛向他擠擠眼。
雖是便飯,小菜精美,招呼周到。
柏太太非常尊重振川,且很討好他。
喝咖啡時,如瑛低聲同振川說:「我媽現在當我是有殘疾的人,希望你接受我,她感恩不盡。」
振川白她一眼,怪她太過自嘲。
但柏伯母確有那種意思。
容醫生走近,咳嗽一聲,他說:「振川,我們見過。」
「是,在門口那次。」
柏太太叫女兒,「瑛兒,我一個胸針掉了,幫忙找一找。」
很明顯地調走如瑛。
振川馬上知道容醫生有話同他說。
果然,他坐到振川身邊,「如瑛說認識你有一段日子了。」
三天算不算?一日如三秋,振川微笑,「頗長一段日子。」
「如瑛的事,你全知道?」
「知道,每一個細節。」
容醫生放心,沉吟一下,又說:「車子失事之後,她心神有點恍惚。」
「有嗎?我不覺得。」
容醫生看他一眼,「她母親勸她進療養院,她不肯,那天晚上你也在,她大發脾氣,拿東西摔我,停電時起碼有兩隻杯子飛到我額角上。」他下意識伸手揉一揉。
振川幾經艱苦才忍得住不把咖啡噴出來。
容醫生喃喃說:「她告訴柏太太,她有超人能力,她可以預知未來,我認為只有勸她進醫院休養治療,你說是不是?」
振川忍得幾乎內傷,無暇作答。
「柏太大傷心極了,可憐的如瑛,想得太多,太過聰明。」
振川吁出一口氣。
「你會照顧她嗎?柏太太想知道。」
振川毫不猶疑回答:「我會。」
「你肯定?這是需要一點耐心的。」
振川簡單地又說一遍,「我會。」
容醫生真正鬆弛下來,拍拍振川肩膀,表示激賞。
他走開,如瑛過來,「他同你說些什麼?」
「猜。」
「我同他溝通很有困難。」
「他是個老好人。」
「追求我母親,卻想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去,還說是好人?」
振川微笑,「他不會再提這件事。」
如瑛懷疑,「你們達成協議?」
「是,他做中間人,伯母已將你賣給我。」
如瑛靦腆地笑,振川終於忍不住,右手不聽控制,撥了撥她的秀髮。做成這件事,他心安了。
如瑛沒有閃避。
她說:「靠你,我擺脫母親,也擺脫醫生。」
他倆笑起來。
稍後如瑛送振川出門口。
振川抬頭,看到長明燈,問:「燈泡如何破滅?」
「我尖叫,到某一個音符,震裂玻璃。」
振川看看調皮的她,搖頭,「我不相信。」
如瑛雙臂抱在胸前,笑吟吟。
「明天你做什麼?」
「還不是同今天一樣。」
振川注意到柏太太與容醫生自樓上的窗戶偷窺他倆的動靜。
他微笑,告訴如瑛:「不要回頭,有人密切注意我們行蹤。」
如瑛也笑,「我知道,躲在右邊紗簾後面,是不是?」
振川溫和地說:「原來你腦後長著眼睛,一隻還是兩隻?」
「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怕。」
「怕?」振川想到《聖經》裡說的,上帝是愛,愛沒有懼怕。「三隻眼不錯哇,用只帳篷遮住你,一塊錢看一看。」
如瑛知道他留戀著胡扯不肯分手,於是轉身進屋,「再見。」她說。
「明天見,」振川想想又補一句,「天天見。」
星期天,振川整天在家,好好鬆弛,坐在他最喜歡的角落,欣賞長窗外的風景。
太陽鑽出來,不知名的小鳥為了表示欣賞,唱亮了整個黃昏。
振川吩咐老區為他做了小棠菜燜獅子頭,預備吃三碗蓬萊白米飯。
剛擱著雙腿在欣賞敏紐軒演奏拉維爾的吉卜賽狂想曲,大門轟轟轟地響起來。
嚇得振川整個人彈跳起來,跑出去看個究竟。
門外站著孫竟成,這個混球,他似乎不知道作為一個訪客,最方便及適當的行為是伸手按門鈴,他這個討厭鬼,每次非得手腳並用不可。
振川打開了門,瞪他一眼,「什麼事?」
「要緊事。」竟成用手帕擦著汗。
「你有什麼要緊事。」
「真有的,不騙你。」
振川比什麼時候都討厭這位老同學,不用問,都知道,完全是因為柏如瑛的緣故。
振川略黨內疚。
認識柏小姐才十來天,與孫竟成是大半生的老友,厚此薄彼,實在說不過去,算了,聽聽這人有什麼話要說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