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足無措,填妥文件,與壽頭回家。
他也被這件事困惑,連玩笑也不同我開了。
我把編姐小梁給找了來,一同討論這件事。
編姐睜大眼睛,隨即運用她天賦的新聞觸覺:「這麼說來,她同她丈夫的感情是有問題了。」
我說:「可是她丈夫是湘西張將軍之後,富甲一方,他何必要這二十萬美金。」
「可是這是另一件事,理應是給他的。」
「她還有什麼親人?」
「不清楚,她一向不以私生活做宣傳,誰也不知道。」
「市面上那麼多秘聞雜誌,八百年前的底他們都有法子掀出來。」
「但是姚晶不是他們的對象。」編姐說,「姚晶沒有緋聞,她一向是演技派。」
「每個人都有些私隱,」我說,「追下去不會沒有結果的。」
「你想知道什麼?」編姐問道。
「我想知道,她為什麼要把錢給陌生人。」
編姐笑了,「這上下恐怕只有你一個人有那麼多錢去調查這種事,調查報告可以寫篇小說。」
我說:「我首先要見的是她的丈夫張煦。有沒有記者同他接過頭?」
「沒有,姚晶已經去世,他又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何必賣賬給我們。」
壽頭說:「他會見佐子,佐於是他妻子遺產承繼人。」
「我來打電話。」我說。
「電話沒人聽。」編姐說道,「有人試過每三分鐘打一次。」
「房子是張家的?」我想當然覺得不是姚晶的。
「是租來的。」
「租?」我說。
「大家都太意外了,都以為是買的,裝修得那麼好。但屋主人說每個月六萬元,租與他們夫婦,已經有三年。」
我感覺到蹊蹺。六萬元月租!跡近天文數字。
「為什麼要這麼貴?」
「那個地段,那種獨立式的洋房,很多時候出了錢沒處找。」
「我先見房東。」我說。
「你先睡一覺才真。」
我很快在司閽處找到房屋管理處的地址,自那裡我找到租務公司負責人。
我知道自己不像是付得起六萬元月租的闊小姐,故此稱是某公司某老闆的女秘書。
代理人馬上相信了。
他很欣喜,稱讚我老闆消息靈通,因為這種近市區的花園洋房,可遇不可求。
「可是聽說以前的住客在屋內去世。」
經紀人一怔。
「我老闆及其夫人倒是新派人,不計較這些,但是老人家便不甚喜歡。」
「這……」經理人甚感為難,「徐小姐,你既然上來了,當然是你的委託人對這幢房子有意思,大概他們要求減租吧?」
「嗯」
「以前租給姚小姐足足六萬元,不加已經很好了。」
「是姚小姐向你們租的?」
「是,支票都是姚小姐簽名。她本名叫趙安娟。」
趙安娟,我在律師樓聽過這個名字一次,無法將之與姚晶聯繫起來。
這麼平凡的名字:趙安娟。大概一叫,隨便哪個街市總有三五個主婦會得轉頭來應:「叫我?」
姚晶的本名竟叫趙安娟。
「住了多久?」
「到三月足足三年。」
繳了兩百多萬的租,我的天。
「你們的房子不賣?」
「姚小姐也問過,當年的售價是九百五十萬。姚小姐笑說她情願把這筆款子放銀行中,把利息交租。」
姚晶並沒有這筆款子。
「真的不能減租?」
「不可以了,我們可以代為裝修,當然是有限度的。」
我說:「那我回去報告一下。」
「徐小姐,那實在是一所美麗的洋房。」
我告辭了。
心中隱隱已知姚晶的錢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樣龐大的開銷,原來由她支付,為什麼?
為什麼她丈夫張煦不負擔家用?
我立刻找到編姐,與她約摸算一算姚晶過去三年的收入。
「她拍了十部電影,每套傳說是四十萬酬勞,應該是四百萬。」編姐說:「要打個折扣,如果是別人,得打對折,姚晶呢,至少也要來個七折。」
「尚有兩套電視長劇——」
「那個不算數,片酬有限,折三十萬吧。」她對娛樂圈極熟。
我的結論是:「她簡直入不敷出。」
「但是我們都以為她根本不必為生活!」
我心情沉重,「張煦是空殼子?」
「不不不,」編姐搖頭,「你紐約有親戚,出去打聽一下便知道,多少華爾街大亨還以拍張將軍的馬屁為樂。張煦是真正的王孫公子,絕無虛假的。」
「那麼他的錢沒有落在姚晶手中。」
「這是可以肯定的事了。」編姐說。
「首飾呢,」我問,「姚晶連房子都沒有?」
編姐幽默地問:「你嫌美金不夠?」
我推她一下。
「你打算把這筆錢怎麼辦?」
「我不知道,或許捐個姚晶獎學金。」
她點點頭,「我猜你也會這樣做。」
我還是要設法找到張煦。
他高貴端正的臉,冷漠的神色,略帶倨傲的神色。他祖父是從前帶兵操生殺大權的將軍,雄霸一方,抽身得早,攜同財產落籍美國。
他父親是著名的實業家,長袖善舞,聲名煊赫。
而他自己,姚晶曾喜孜孜地同我說,他是大律師。
我心酸。
天曉得姚晶在世,受過些什麼委屈,事情看來不簡單。
我跑到楊壽林的爹、新文日晚報的出版人兼主筆、我的老闆處,要求他替我想辦法,讓我見一見張煦。
來龍去脈都說明了,楊伯伯有無限訝異。
真的,沒有人會相信我有這樣的奇遇。
「張煦真是人云龍的孫子?」他問。
「誰是人云龍?」我膛目。
「張將軍的綽號。」他笑,「你年輕,不會曉得。」
我沉默。把整件事交給楊伯伯。他是我的靠山。
「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到,」他說,「我去領事館探聽一下。」
「那位人云龍張先生,還健在嗎?」我問。
「十分健康,應有九十多了。」
「嘩。」不可思議。我滿意地告辭出來。
楊伯伯神通廣大,有本事的男人真叫人欽佩,好比一棵大樹,咱們婦孺在他的陰蔽下,乘涼的乘涼,遊戲的遊戲,什麼也不擔心,多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