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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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玫瑰嗚咽起來,她哭了。

  更生把她摟在懷中,「不要緊,哭吧。」

  玫瑰的眼淚奔湧而下,她說:「——我是這樣的愛他。」

  「是,是。」更生拍著她的肩膀,「我們知道。」

  玫瑰號啕大哭起來。

  後來幾日她都不斷地哭,眼睛腫得像核桃。

  更生說:「哭總比不哭好,哭了就有發洩,我多怕她會精神崩潰。」

  「可恨這些日子,老媽根本連正眼都不看玫瑰一眼,啥子事也沒發覺,一點表情都沒有,老媽越來越像一條鱷魚,」把我兩隻手放在嘴巴前,一開一合,扮成鱷魚的長嘴,「除了嘴部動,面部其他肌肉是呆滯的,真可怕。」

  更生啼笑皆非,「我發覺玫瑰那頑皮勁兒跟你其實很像,你怎麼可以一大把年紀了還拿老母來開玩笑?」

  「我生她氣,像玫瑰到紐約去這件事,她一點意見都沒有,還要諷刺玫瑰根本沒有考上港大的希望。倒是爸,他告訴玫瑰要當心,因為紐約是個複雜的城市,而且咱們家在那邊沒親戚。」

  過沒幾天,我倆就陪玫瑰啟程到紐約。

  她仍是哭。

  我偷愉問更生,「簡直已經哭成一條河了,會不會哭瞎眼睛?」即使不哭的時候,她臉上的那顆痣也像一滴永恆的眼淚。

  「去你的!」是更生的答案。

  第一部 玫瑰 (4)

  紐約已經有涼意,我們先陪玫瑰找房子,再找學校,有空便到處逛。

  玫瑰終於止住了眼淚,沒精打采地跟著我們走。我租了一輛車,三個人遊遍紐約。

  開頭送玫瑰進學校,我尚有不放心之處,但外國人自有外國人的好處,他們對玫瑰的美貌視若無睹,對她相當和平善意。

  更生研究出來,原來外國人心目中的東方美女是塌鼻頭,丹鳳眼,寬嘴巴,扁面孔,臘黃皮膚的,玫瑰太見西洋美,幾乎被他們視為同類,自然不會引起轟動。

  這樣看來,紐約倒是玫瑰理想的讀書之地。

  我替她買了一輛小車子,在銀行中留下存款,便打算打道回府。

  我其實放心不下。

  我問:「就讓她一個人留在紐約?」

  更生說:「都是這樣的,她會找到朋友。」

  「萬一生病呢?」我說,「她才十七歲半。」

  「大學生都是這個年齡。」更生一再保證,「你放心。」

  玫瑰自己表示願意嘗試新生活。

  我跟她說:「有錢使得鬼推磨,你別跟我省,長途電話愛打就打,有三天假都可以回來,明白嗎?」

  在飛機場,玫瑰送我們兩人回香港,她穿得很臃腫,更像個洋娃娃。

  她緊緊擁抱我,大哥大哥地叫我,也說不出話。

  我答應她,一有空就來看她,然後落下淚來。

  在飛機上,更生溫柔地取笑我,「真沒想到你變得那麼婆婆媽媽的。」

  「這玫瑰,終生是我心頭上的一件事,放也放不下。」我說。

  香港沒有玫瑰,頓時靜了下來。

  開頭的三個月,幾乎每隔一天我就得打個電話過去問玫瑰的生活情形。

  她整個人變了,口氣也長大了,頭頭是道的報導細節給我知道,給我諸多安慰。像:「我成績斐然……」「我胖了十磅……」之類。

  最使我大吃一驚的是她轉了系,我幾乎沒趕到紐約去,在長途電話中急了半小時。

  玫瑰說:「我不想念商業管理,我轉了法律,很容易念的,別忘了我那攝影機記憶,你別害怕%,手續很簡單,早已辦妥。」

  問起「有沒有男朋友?」

  她隔了一會兒才說:「沒有。」

  「十八歲生日,要不要來陪你?」

  「不用不用。」她哭了。

  「錢可夠用?」我說。

  「夠了,花到一九九○年都夠。」玫瑰說。

  「天氣冷,多穿一點,別開中央暖氣。」

  「次次都是這幾句話,」她笑,「大哥,你與蘇姐姐幾時結婚?」

  有心情管閒事,由此可知是痊癒了。

  「過年回家來嗎?」

  「不了,過年到佛羅里達州。」

  「多享受享受,大哥就放心了。」

  「我愛你,大哥。」

  「大哥也愛你。」

  更生老說我們倆肉麻。更生的好處是從不妒忌我與玫瑰。

  老媽詫異地表示玫瑰終於有進步了。

  老媽身為母親,卻永遠是個檻外人,我衷心佩服她。

  玫瑰十八歲生日那天,我電匯了玫瑰花到紐約,又附上一筆現款。

  我對更生表示擔心玫瑰,「她怎麼可以忍受那份寂寞呢?」

  「她不會寂寞的,外國年輕人玩得很瘋,況且她又不是在阿肯色、威斯康辛這種不毛之地,她是在紐約呀。」

  那天晚上,電話鈴響起來,我去接聽。

  「振華?」那邊說,「我是周士輝。」

  「你還沒有死嗎?」我沒好氣,「別告訴我你還念念不忘黃玫瑰。」

  「振華,我想聽聽她的聲音。」

  「老周,你消息太不靈通,玫瑰現不在香港,她在紐約唸書。」

  「紐約?」周士輝喃喃地。

  「是的,」我說,「美國紐約。」

  「紐約哪裡?」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她真的在唸書。」

  「念什麼?」

  「法律。」

  「啊。」他沉默了。

  「周士輝,我不希望再聽到你的聲音,你那惡夢再不醒來,我也不想要你這個朋友。」

  「振華,你怎麼解釋但丁與庇亞翠絲的故事。」

  「我要睡覺,」我說,「我不懂神話故事。你回香港吧,周士輝,回來我以最好的白蘭地招呼你,與你一起醉一起流淚,聽你訴苦,真的。」

  「振華,」他哽咽,「你不嫌棄我?」

  「咱們是小中大學同學,士輝,我要是嫌你,我便是個孫子。」

  「為了不認我,我想你情願到人事登記處去更改姓孫。」

  「別開玩笑了,士輝,回來好不好?」我說,「算我求你,你也可以下台了,儘管現在時興流浪,在外頭晃足兩年,也夠%。」

  他掛斷了電話,我歎口氣。

  這個周士輝,至死不悟。

  我對他也算恩盡義至了,但要我把玫瑰的住址告訴他,我不幹,無論如何不行,我希望玫瑰好好地唸書,讀到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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