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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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玫瑰的信:「……昨天經過宿舍二樓,聽到一個華人學生在播一支歌,她說是白光唱的,白光是誰?彷彿聽你提過。這個女歌手唱的一首歌叫『如果沒有你』,聽了令人著魔,久久不能忘懷,竟有這樣的歌!讓我的心為之收縮。」

  「……我的時間都用在大都會博物館內學習進修,有一日回香港,我便像基度山恩仇記中的那位伯爵,無所不曉,名震全球。」

  我看得流下淚來。

  更生說:「玫瑰像那種武林高手,一次失手,便回鄉歸隱,不再涉足江湖。」

  「她很快要東山復出了,你放心。」

  周士輝比她先回香港。

  我到飛機場去接他,他看上去倒並不憔悴,只比以前胖很多,穿著兩年前的闊腳褲,很落伍的樣子。

  「到酒店還是我家?」我使勁與他握手。

  他搖頭。

  「抑是……回太大家?」我試探地問。

  「我沒有妻子,」他淡淡說,「我早離了婚了。」

  「你住哪裡?」

  「跟我母親談過了,有她照顧我。」

  「倒也好。」我說。

  我送士輝回家,留一張支票給他。

  他很快會東山再起,我對自己說。過一刻不禁懷疑起來。他已經喪失了以前那種鬥志與向上之心,再回頭也已是百年身。

  他並沒有求我,過沒多久,他在一間中學找到教席,走馬上任。周士輝變了一個人,他有點像那種落魄的藝術家,手指因抽煙抽得凶而變黃,襯衫永遠是皺皺的。說也奇怪,他反而有種氣質,我對他尊敬起來,我們的關係比起以前,距離拉得很遠。

  他並沒有再回到妻子的家。

  我決定動身到紐約去探望玫瑰,看她如何在異邦為國爭光。

  闊別近一年了。

  母親說:「倒是沒什麼新聞,或許是我們耳朵不夠長的緣故。」

  「她現在很乖。」

  「非得等她嫁了,才能蓋棺定論,現在又這樣流行離婚,唉。」

  我也覺得玫瑰是離婚三次,到四十九歲半還有人排隊追求的那種女人,她的命運注定是這樣,傾國傾城的尤物,往往身不由己地成為紅顏禍水,也是命運。

  我將與更生在紐約結婚,這是更生的主意,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是什麼原因。

  她說:「我以前的生活至為風流,怕前度劉郎們心中不滿,企圖破壞婚禮,跑到紐約,老遠老遠,到底安樂點。」

  更生有時候是很可惡的。

  我先到紐約,玫瑰開著一輛小車子來接,一把抓過我的行李,拋進行李箱裡,拍拍手。

  我看得呆了,「中國功夫?」我說,「力大無窮,你當心啊,扭傷了腰可不是好玩的。」

  她開朗地笑:「怎麼會?」

  她很漂亮,頭髮漆黑烏亮地垂在肩上,皮膚曬成棕色,有點像西部片中的印第安美女。

  「你去佛羅里達曬太陽了?」我問。

  「沒有,這是參加學校中的考古學會,在會場實習時曬的。」

  「啊,聽起來很刺激,玫瑰,你終於長進了,大哥老懷大慰。」

  她微微一笑,輕盈地將車子轉彎。

  我問:「不是回學校嗎?」

  「我搬離學校了,宿舍太貴。」

  「何必省?現在住哪裡?」

  「帶你去看。」

  她住在布洛克林區。我很反對,「你怎麼住到貧民區去了?治安不好,叫我們擔心。」

  「不會%,很多同學住那兒。」她安慰我說。

  那座小公寓只有兩百尺見方,客廳與睡房連在一起,破得不像話,傢俱全是舊的,一隻冰箱馬上可以慶祝它三十歲生日,馬達吵得像火車頭。我嗚咽一聲,驚慌得說不出話來。

  「玫瑰!你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

  從窗口看出去,只見一條後巷,全是垃圾筒。

  「沒有呀,大哥,這地方很好呀,」她說,「一個人住一所公寓,多豪華,我還有私家車子,你少擔心好不好?」

  「沒有冷氣機!」我大聲說,「我保證炎夏這裡氣溫會升至三十六度。你幹嗎,你打算做蒸熟玫瑰?」

  她「哈哈」地笑,脾氣好得不像話。

  我心疼,「不行,我勒令你搬家。」

  「你請坐,稍安勿躁。」她把我推在一張沙發裡,「肚子該餓了吧,飛機上沒有什麼好吃的,我弄碗炒飯給你吃。」

  「飯?」我不置信,「什麼飯?你煮飯?」

  「別小看我,你小妹我現在是十項全能。」

  她走進廚房,幾度散手,過後,忽然我鼻中聞到噴香的蔥花味。

  我禁不住探起身子來,「玫瑰,你在幹什麼?」

  她端出兩碟子食物,「來吃呀,揚州炒飯與紅燒牛肉。」

  我饞涎欲滴,忍不住握起筷子,「玫瑰,真了不起,你怎麼會做這個?」

  「我連十二人的西菜都會做。」

  「嘩,你韜光養晦,成績斐然,好極好極。」

  「現在我最樂意吃,把我所有的哀傷溺斃在食物中。」

  我把食物吃得乾乾淨淨,摸著肚子,長歎一聲。

  「玫瑰,你太偉大了。」我說。

  她用手撐著頭,但笑不語。

  我低聲問:「玫瑰,玫瑰,你在想什麼?」

  她抬起眼來,「大哥——」

  我握住她的手,「你現在尚有什麼不稱心的事?」

  她不響,隔了很久,她低聲說:「沒有。」

  「可是為什麼你的眼睛不再閃亮跳躍,你嘴角不再含笑風生?」

  「我有點疲倦。」

  「那麼你要不要回家?」我問她。

  「不,不需要,我會很好。」她停一停,「你放心,大哥。」

  「我有種感覺,玫瑰,你尚未為上次那件事復元呢。」我小心地說。

  「啊,那件事,」她隨手拾起碗筷去洗,到廚房門。轉頭淡淡地說:「我是永遠不會復元的了。」

  我很震驚,「玫瑰——」

  她大眼睛很空洞,她說:「這種傷痕,永遠不會結疤,永遠血淋淋。」眼下的藍痣,像顆將墜未墜的眼淚。

  我驚惶,「但玫瑰,事隔這麼久,我們以為你已把他整個拋在腦後——」

  「這次你打算住多久?」她轉變話題。

  「我與更生來結婚,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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