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開到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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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三人在咖啡室坐良久,他們兩人雖沒有當我面卿卿我我,但眉梢眼角卻如膠如漆,看在我眼裡,高興之餘,不免有所感觸。

  小時候我們都喜歡舞男式的男人。

  至要緊是漂亮,甚至連長睫毛都計分,其次是要懂得玩,開車游泳跳舞必須精,然後要會說話哄人得舒服。

  阿張恐怕一項都不及格,但他比我見過所有男人都要好。

  文思也好,我想到他。無論在什麼情況底下,他仍然是溫柔的。

  喝著酒,我心暖和起來,神經也鬆弛得多。

  結果他們說疲倦,把我送回家,放在門口,才開著小車子走。

  第八章

  我並沒有上樓,趁著酒意,我獨自散步,越來越遠,忽然之間,發覺自己已來到文思住的地方。

  我走上三樓,他說他的門永遠為我所開,我相信他,到了門口,我伸手按鈴。

  沒有人應門,我轉頭走,隨即停止,我蹲下掀開門氈,那管小小的鎖匙果然還在氈下。

  我拾起它,放在手心中一會兒。

  本想放回原處,終於忍不住,把它插進匙孔,輕輕一轉,大門應手而開。

  我曾經數度來過這裡,恍如隔世,其實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他的屋子仍然老樣子,有條理的亂,無數料子的樣板攤在地板上。文思老說,他最痛恨一小塊一小塊的樣板,看來看去看不清楚,是以廠家給他送料子,都是原裝成匹地送到。

  我穿過花團錦簇,但都是黑白兩色的料子,來到廚房,想做杯咖啡吃,忽然聽到人的呼吸聲。

  不,不是人。

  是動物,我凝住,怎麼,文思養了一隻狗?

  我放下杯子追蹤,喘息聲自房內傳出。

  我猶疑一刻,輕輕推開房門。房內的景色使我化成石像。

  人!是人,兩個人。兩個赤裸的人擁抱在一起,在床上。

  我的心直沉下去。

  文思另外有人,我慌忙地退出,想無聲無息彌補我大意的錯誤。

  床上兩個人被我驚動,兩張面孔齊齊錯愕地向我看來。

  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與他們接觸,我如看到了鬼魅,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動起來。

  我多麼想轉身逃走,但是雙腿不聽使喚,猶如被釘在地上,我背脊爬滿冷汗,我似站在臥室門口已一個世紀,但是我知道不過是數秒鐘的事。

  床上的人竟是文思與滕海圻。

  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在那一剎間我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的面色比我的更灰敗。

  終於還是我的身子先能移動,我眼前金星亂冒,耳畔嗡嗡作響,但是我沒有尖叫,沒有說話,我轉身離開文思的寓所。

  我不會相信,臨走時我還替他們帶上房門。

  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我心出乎意料的平靜。

  原來是這樣的一件事。

  到這個時候,我終於決定回北美洲繼續流浪生涯。

  這個城市的風水與我的八字不合。

  連飛機票都訂下了。

  這次因為心念已決,一切默默進行,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見,家人也看得出來,就不多言。

  我忽然想結婚。把過去都塞進一間密室,緊緊關上門,永不開啟,將鎖匙扔到大海裡,或是埋葬在不知名墓地。而這一切都需要有人幫我。伴侶,像姬娜的阿張,一個寬容鎮靜的伴侶。

  這次到北美,一定要專注地選擇結婚的伴侶。

  還來得及,抱定宗旨向前走還來得及。

  我忙著添置御寒的衣物,完全像個沒事人。

  一直想買張絲棉被,加條電毯子,就可以過十全十美的冬天。

  那時拿了電毯子去修理,電器工人取笑我,「蜜糖,你需要的是一個男朋友。」

  我立刻答:「但還是電毯子比較可靠。」

  這天上街,左淑東的車子一直跟著我,她喜歡用這個方法,如果她是男人,怕也有女人上鉤。

  我假裝沒有看見,她下車來叫我。

  我抬頭,在街上,我對光,她背光,我瞇起眼睛看她的面孔,嚇一跳,她沒有化妝,完全看不出輪廓,眉毛不存在,眼睛沒有界限,嘴唇呈灰白色,皮膚的毛孔很粗,她張嘴同我說,要與我談談。

  我很直接地說:「我不能幫助他。」

  「請你上車來。」

  我不肯,司機把車子停在馬路中心,後面一列汽車拚命按號,交通警察過來發告票。

  她拉著我,我仍然說:「沒有人可以幫他。」

  她嘴唇哆嗦,「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救救他。」

  「這是他的選擇,你不必太擔心。」

  「不一一」

  警察過來說:「請你們上車,車子必需駛離這裡。」

  我連忙搶前兩步,擠向人群中。

  「韻娜,」左淑東追上來,「他不是自願的,他一直不是自願的,他需要你。」

  我不願意再回想到那醜惡的一剎那。

  「文思現在很紊亂,他需要你。」

  我不去理她,急步走,撇開她,我急急步行十分鐘,再回頭,已經見不到她。

  我鬆一口氣。

  我聽人說,他們那種人很難回頭,也沒有必要回頭,他們有他們的世界,自成一國。

  我深深歎息。

  姬娜來看我,替我添置些必要的東西,問我帶還是寄過去。

  美洲有誰替我收東西?都是要付稅的,別天真了。

  外國哪有人肯先替你填錢出來,是愛侶又如何,那是一個爹親娘親不及鈔票親的國度。

  那天晚上左淑東又出現,她沒有妝粉的面孔有點像枉死的女鬼,更可怕的是左眼腫如瘤,一整圍青紫蔓延至顴骨,分明是給誰打了一記。

  姬娜在街角見到她,一聲短促的尖叫,問我這是誰。

  左淑東過來拉住我,「我同他攤牌,如果他不放過文思,我會同他拚命。」她聲音焦急,有點混亂。

  這個他,自然是滕海圻。

  我不要聽。

  「你真是置文思不理?」她聲嘶力竭。

  「文思怎麼了?」姬娜問。

  左淑東說:「他把自己鎖在房內已經好幾天不出來——」

  我開口,「我自顧不暇,顧不到他。」

  「韻娜。」姬娜叫住我。

  左淑東的眼淚滾下來,「我不該瞞你,我該向你說明文思是那種人,但是沒有勇氣,好幾次,他同我說,要與你結婚,要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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