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開到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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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他永遠離不開滕海圻。」

  「你怎麼知道?」

  「你離得了他嗎?」我反問。

  「你怎麼知道?」她退後一步。

  「當然我知道。」我說。

  「你究竟是誰?」她顫聲問道。

  我伸出手腕,「看到沒有,我為他,傷成這樣子。」

  左淑東驚呼一聲,她面色大變,我可憐她,同她說:「我不會再與那個人鬥,我也是他手下敗將。」

  我拉著姬娜走。

  姬娜一肚子疑竇,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我與她在茶室坐下,我叫一客冰淇淋,吃到一半,忽然反胃,頓時嘔吐起來,我嘔了又嘔,把餐廳領班都驚動,以為食物有問題。

  姬娜扶我到洗手間清理身上的穢物,然後到她那裡休息。

  我什麼都沒有說。

  我怕同她說了,她又同自己人阿張說,阿張又同他自己人說。

  自己人又有自己人,沒到幾天,全世界都曉得這件事。

  姬娜問:「那是文思的姐姐?」

  「是。」

  「誰打她?」

  「不知道,不必替她擔心,她很有辦法,誰敢太歲頭上動土,那個人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誰?」姬娜很緊張,「誰那麼暴力?」

  我翻一個身,不要理她。

  「韻娜——」她著急。

  「噓,看電視,阿張一會兒就要打電話來。」

  姬娜拿我沒折,只好氣鼓鼓地對牢電視。

  我一直躺著,沒有睡。

  電話來的時候是我先聽見,我以為是阿張。

  姬娜匆匆地把話筒交給我,「是你母親找你。」

  我擔心父親出事,整個人跳起來。

  「韻娜,文思在醫院裡。」母親很慌張。

  「誰通知你的?」我不很興奮。

  「他的姐姐。」

  「他們一家人都很誇張。」

  「不,韻娜,文思真在急症室裡,醫生同我說過話,我求證過,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麼意外?」

  「他自殺。」

  「我馬上去。」

  我放下電話。

  我閉上眼睛,眼皮是炙痛的,我看到滕海圻英俊瀟灑的面孔湊向過來,漸漸放大,模糊,忽然之間他的面孔變了,變成三角形的毒蛇頭,蛇信滑膩腥紅,黏上我的面孔,那條猙獰的毒蛇的尖齒咬上我的肉,一口又一口,咬完一口又一口,我渾身刺痛,汗流浹背。

  毒害完我,現在又輪到左文思。

  我們一定要聯合起來尋覓新生,一定要。

  我趕到醫院去。左淑東並不在。

  我要求護士給我見病人左文思。

  護士說:「他尚未脫離危險期,你是他什麼人?他不方便見朋友。」

  「他的姐姐呢?」我焦急地問,「是他姐姐通知我。」

  「她自己也正接受治療,剛剛替她注射過,精神比較穩定了,你可以見她。」

  「好,請帶我去。」

  護士像是自屍體冷藏間裡踏出來般。冰凍地看我一眼,像是在說:我帶你?你想!

  她開口:「在四樓,4070室」頭也不回地走開。

  我一時間摸不到電梯,只得走樓梯上去,奔到第三層,胸部像是要炸開來一般,雙腿發軟,勉強再換上一層,在長廊上找407,終於看到門牌,似看到親人的面孔般,推門進去。

  看見左淑東靠在床上。

  她神色慘白,見到是我,伸出手來。

  我讓她握住手,她同我說:「坐在我身邊。」

  我坐過去。

  我問她:「文思怎麼了?」

  她並沒有答我,她只是說:「我們很小的時候,非常的窮,什麼都沒有。我與文思都愛吃一種麵包,當時賣三毛錢一隻,外頭有椰絲,當中夾著很甜的奶油,但沒有錢,經過士多,看見小玻璃箱內裝著這種麵包,老站在那裡看。」

  我很焦急,我要知道文思到底怎樣,而她偏偏跟我說不相干的事。

  是醫生替她注射後的反應,過度的鎮靜藥物使她想起久久已經忘懷,藏在心底的往事。

  「——那士多老闆是一個猥瑣的中年人,他捏著我膀子,另一隻手拿著奶油麵包,同我說,只要我肯聽他的話,以後天天可以吃麵包。我剛在躊躇,文思已經一把將我拉走,那年我十三歲,文思眼中發出惡毒的神色,我永遠不會忘記。」

  我的呼吸在這時也漸漸暢順。

  我柔聲問:「文思,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左淑東仍然不答我,她自顧自說下去,「他那種眼色,在我決定跟人同居時,又看到一次,充滿怨毒,像是要噴出火來。」

  我不出聲。

  她卻緊緊地拉住我的手,長指甲直掐到我手腕的肉裡。

  我也不覺得痛,就是那樣讓她死命地捏著。

  「但是為什麼他又自甘墮落?我是為他,他又是為誰?我嫁給滕海圻,我付出代價,使滕幫他成名,一切是我安排的,他又為什麼被滕海圻糟蹋?難道我們兩人真那麼賤?命中注定,一定要活在陰溝裡見不得光?」

  我歎氣,「你休息一下,別想太多。」

  她喘著氣,眼淚流下她已經紅腫的眼睛。

  我問:「文思到底如何?」

  「他——」

  這時有護士推門進來,「誰要探訪左文思?他可以見人了。」

  「我。」我立刻站起來。

  「跟我來。」護士木著臉。

  我並不怪她,換了是我,我也看不起自殺的病人。世人有那麼多人患著千奇百怪的絕症,想向上天多求些時日而不可得,偏偏有人視大好生命若玩物而自尋短見。

  她與我走進樓下病房:「三分鐘。」她吩咐我。

  文思似蠟像似躺著。

  他割脈自殺。

  同我一樣。因失血過多而昏迷。危在旦夕。那一剎時的勇氣由極端的痛苦激起,覺得生不如死,但求解決。

  「文思。」

  他眼皮震動一下。

  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我知道他聽得到我說話。「何必呢,文思。這世界原本由許多不一樣的人組成,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何必內疚?」

  他嘴唇顫動,發不出聲音來。

  護士說:「時間到了,明天請早。」

  我在文思耳畔說:「我明天再來,那些凶婆子要趕我走。」

  他的手動一動,我緊緊握他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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