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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自三樓小露台看出去,真似可以看到太平洋另一端。

  她假裝自言自語:「今夏特別熱,不知有多少蜂鳥前來喝蜜水。」

  銘心肯定元華可以看到她及聽到她。

  她微微仰起頭來,看到元華全身。

  大小姐已換上睡衣,神情並不激動,只是有點迷糊,正也看著夏銘心,微笑。

  銘心自顧自說下去:「蜜水瓶子要常常洗,蜜水變壞,會毒死蜂鳥,屆時,愛它反而變成害它,你說是不是。」

  然後她抬起頭,「咦,元華,你怎麼在這裡?」

  元華朝她點點頭。

  銘心輕聲問:「要不要下來談天?」

  元華搖搖頭。

  「你是怎麼上去的?」

  大小姐不出聲。

  銘心不徐不疾地說:「太任性了,也不想想母親知道了,會如何傷心。」

  元華忽然垂頭落淚。

  「兄妹都很愛你,也不想想他們。」

  元華肯定是服過藥,坐在那麼零丁的地方而不知害怕。

  「來,慢慢滑下來,元聲與我會接住你。」

  元聲鍰緩走出來。

  元華終於講話,聲音顫抖而飄忽,「別告訴父親。」

  「他不用知道。」

  元聲伸出雙手。

  這時元華卻又不敢動彈了,四肢如落葉般抖動。

  銘心說:「我到屋簷去幫她。」

  「屋後有鐵梯。」

  好一個夏銘心,受過軍訓,三樓高哪裡難得例她,靈猴似爬到元華身邊。

  她緊緊摟住元華,「不怕,不怕」,然後握著她雙臂,緩緩把她放下小露台,元聲兩手鐵鉗般抓牢她雙腿,安全了。

  銘心鬆一口氣。

  元華需看心理醫生,否則像她這樣勇於嘗試,終有一天會得成功。

  銘心在屋頂上坐了一會兒,剛想下來,聽見有人焦急地問:「你還在上面幹甚麼?」

  「是元聲?」

  「我是卓元宗。」

  「啊,我馬上走。」

  「夏小姐。」他叫住她。

  「是?」

  「謝謝你。」

  「不客氣。」

  銘心爬下樓,元聲在地下等她。

  「你看你,擦破了手心。」

  銘心只管問:「元華怎麼樣?」

  「已經叫了醫生來看她。」

  「元心呢?」

  元聲沒好氣,「還未回來。」

  銘心回房去,發覺天已經亮了。

  她換上制服出發。

  元聲駕吉普車送她,看到她神氣的樣子不禁喝一聲采。

  那日不過是一般操練,碰巧電視台派記者訪問,當值同僚分別向記者講解了一些事實。

  銘心覺得她特別疲倦,精神不夠集中,別人也許看不出來,她自己認為失水準。

  偷偷年輕男記者對漂亮華裔海軍中尉發生極大興趣,釘住問個不休。

  「理論上說,遇到戰爭,你也需奉召出征?」

  「是甚麼促使你從軍?」

  「軍中有否重男輕女現象?」

  「你與花木蘭有否相似之處?」

  累壞了夏銘心。

  到最後,他還留下了名片,「有空喝杯咖啡。」

  銘心忽然明白為甚麼有些明星要打罵記者。

  八小時後收隊,銘心鬆下一口氣。

  乘卡車回故園,銘心在座位上盹著,忽然聽到尖叫聲,呵,是卓元華,銘心沒抓緊她,她自屋頂滑下,一朵殘花似掉落地上,鮮血濺出。

  銘心悸怖地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司機說,「到了。」

  銘心連忙道謝,跳下車子。

  傭人慇勤地開門給她,大概已經聽到昨夜的事,態度不一樣。

  管家迎出來,低聲說:「元華憩睡,沒事了。」

  銘心一邊頷首一邊揉眼睛,走到樓上,脫下靴子,本來想去同元聲說幾句話,可是,看到床褥,說不出眷戀,她身不由己地倒在床上,臉朝下,很快失去知覺。

  半明半滅間也略覺遺憾,有許多事來不及做,醒來再算吧,醒不來,也只好算數了。

  她歎息一聲,閉上眼睛。

  銘心沒聽見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一聲。

  「夏小姐。」那人等半晌,不見回音,門虛掩著,他很自然可以看到她和衣倒在床上,已經熟睡,靴子可愛地八字撇在地下。

  啊,累到極點,像個孩子似昏睡過去。

  他輕輕離去。

  接著,卓元聲來了,他可沒有那樣客氣,一邊叫一邊推門進去:「銘心,銘心。」

  看到她躺在床上,也不避忌,索性坐在床沿,凝視她曬紅了的臉頰。

  他鼻端嗅到鹽香,抑或,那是汗的味道?

  不知為甚麼,他同她說起國語來,「好好一個女孩子,當兵去,弄得似難民般回來。」

  說得雖然不好,卻不難聽得懂,原來他也會說一兩句,來上課不外是為著接近夏銘心。

  見她的手落在床邊,他替她扶好。

  「稍後見你。」

  他輕吻她的手指尖。

  夏銘心可是一點也不覺得,繼續尋她的好夢。

  卓元聲走過書房,聽見有人叫他:「元聲你過來一下。」

  「是,大哥。」

  他走進書房坐下。

  「我與父親談過。」

  「他怎麼說?」

  「叫元華回到他身邊去。」

  元聲急了,「元華已經飽受刺效,不如留下她在這裡休養。」

  「我也這麼勸說。」

  「父親有無接受你意見?」

  「你不認識他嗎?」

  元聲頓足。

  「元華後日起程。」

  「元華在高壓下更加難以痊癒。」

  「還有,父親建議斛雇夏小姐。」

  「甚麼?」

  「給一個外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人家來了一個月不到。」元聲抗議。

  「我們會補償她。」

  元聲賭氣,「你自己同她說。」

  書房內靜寂良久。

  元聲問:「還有其他事嗎?」

  「父親叫你注意花費。」

  元聲嘿聲冷笑起來,「這是做卓家子唯一樂趣,若果他連這點也不想施捨,那麼,我索性離家出走好了。」

  他頭也不回離開書房。

  第一天一早,銘心在圖書室等她的學生。

  有人輕敲門。

  她抬起頭來,一時沒把那瘦削的面孔認出來,但隨即看到了他的枴杖,啊,是卓元宗。

  銘心站起來。

  他也要到這個時候才看清楚她:毛毛鬢角,頭髮彷彿天然鬈曲,小小圓面孔上一雙寶光燦爛的大眼睛,穿著白襯衫卡其褲,有異於一般庸脂俗粉。

  她那和煦的笑容直似清晨第一絲陽光,相信這是元聲來上課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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