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忽然問:「以後,找怎麼辦?」
銘心亦有現成的答案:「照樣效卓元華小姐,該讀書、做事、跳舞、隨你喜歡。」
元華木著一張面孔,「要做到幾時去?」
銘心暗暗吃驚。
她忽然笑了,「生為卓元華,死為卓元華,昨夜,我夢見母親,童年的我緊緊擁抱她膝頭。」
銘心知道,聽她傾訴,已經是最大幫忙。
元華用標準國語說:「昨夜,虧得有你外套遮醜。」
銘心揚起一條眉,「怪不得你不來上課。」
元華說:「父親忘了,幾年前他已經找人教過我們。」
銘心點點頭。
「父親很少見我們。」
元華站起來走出圖書室。
不久又輪到元心走進來。
她問銘心:「昨晚你有沒有睡?」
銘心說有。
「我整晚都哭,」元心沒精打采,「希望媽媽還在生。」
銘心當然明白,「失去母親是天底下最令人沮喪的事。」
元心用手揉一揉面孔,「讓我們好好上課。」
分一分心也是好的,銘心專心授課。
教元心這樣的學生是種享受,她舉一反三聰明伶俐,進度如行雲流水。
「暑假過後,升哪家大學?」
「布朗,英國文學。」
銘心點點頭,是,那種學位確是為卓元心這樣的女孩子所設。
上完課,元心攤開報紙,讓銘心看。
銘心好奇,那是一版經濟要聞,頭條這樣說:「環亞華美十三億拯救大明」,原為競爭對手的泰亞華美企業,昨宣達成聯合協議,共同合作拯救已停牌近一年半的大明機構……
元心輕輕說:「家父是環亞主席卓世光。」
原來如此。
「要看報才知他近況。」
銘心又點點頭。
「大哥本來幫他辦事,後來,生了病,才與我們同住。」
銘心抬起頭來。
病,甚麼病?她不想在這個大孩子口中套話,要問,大可問卓元宗本人。
元心歎口氣,「有沒有嚇倒你?你看我們這一家人。」
銘心溫柔地說:「誰家沒有一點煩惱事。」
「銘心,你真好。」
元聲靠在門口,「中尉,出去吃頓飯如何?」
「元心,你也一起去。」
元心伸個懶腰,「我約了甘德奇。」
銘心收拾一下桌子,與元聲離去。
元聲建議:「不如出海到船上吃午餐。」
銘心答:「下午我有事。」
「又幫老人屋刷漆?」
「猜中,這次是幫老人織毛線被。」
「銘心,你的工餘活動無奇不有。」
「你也可以來參加。」
「我,做針織?」
「為甚麼不,我的義工學生有男有女,每人捐一小時,織成四乘四寸小方塊,由我縫成毯子,送到老人院。」
元聲抵死不從,「我情願捐錢。」
「捐錢也歡迎。」
他與她吃法國菜。
銘心說:「家裡菜式更佳。」
「家裡氣氛沉悶:一個病人,一個失戀,一個少不更事……我情願出來吃。」
「我不覺得。」
「你個性似陽光。」
銘心忽然感動,「你為人熱清。」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是甚麼吸引我,你的生命力,銘心,以及你的燃燒力。」
銘心笑,「不是我的大眼睛嗎?」
元聲假裝剛剛發現,「呵對,你的確有雙漂亮的眼睛。」
他送她到社區中心。
「稍後來接你。」
「我自己會回故園。」
元聲溫柔地說:「順路。」
一小時後他回轉來,看見銘心蹲在那裡聽一位坐輪椅的老太太發牢騷。
許久許久,她才發覺他站在門口,於是安慰老太太幾句,總結談話。
她笑著朝他走來。
元聲低聲說:「你這種奇女俠,總不見你累。」
「我吃得多。」
「善待老人,是否想起母親?」
銘心這樣答:「我的女兒也會老,希望將來也有人願意聽她傾訴。」
「嘩,突然將時間空間推前百年。」
銘心笑,「幸虧你聽得懂。」
元聲看著她,「我還算聰明。」
「讓我們回故園去。」
「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我得準備一下,明早要往海軍報到。」
元聲氣餒,只得一起回家。
元心先跑出來,「銘心,請幫我拉一拉背後拉鏈。」
銘心一看,「裙子好似太窄了。」
「不怕,我吸王口氣,你立刻拉上。」
銘心狠狠地扯著拉鏈拉上。
元心擺擺手,又匆匆趕下一檔約會去了。
元聲音著妹妹的背影,遺憾地說:「要多無聊就多無聊。」
銘心不以為然,「為甚麼不,我要是有條件,我也趁少年時天天出去玩。」
元聲笑:「沒想到你這樣諒解。」
銘心回到房內把制服取出來熨好。
第二天晨曦就要出發,那夜她睡得比較早。
半夜,忽然驚醒。
銘心只覺得混身寒毛豎起,有人在她床前!她忘記鎖門。
糟糕,這人是誰?
她霍一聲坐起來。
那人說話了:「對不起,銘心,吵醒了你。」
銘心鬆口氣「元聲,怎麼是你?」
他的聲音極之緊張,「大哥叫我來請你,快隨我來。」
「甚麼事?」
「元華坐在二樓簷蓬上要往下跳。」
銘心一聲不響套上長褲襯衫立刻跟著元聲走。
「從大哥房間出去最方便。」
卓元宗的房間並沒有開燈,銘心看到一個黑影坐在一角。
危急間誰還有心思去打量佈置陳設,銘心問:「元華在哪裡?」
元聲噓一聲,指指小露台上端。
銘心看到兩條光致的小腿不住晃動,最詭異的是,元華還穿著血紅色的高跟拖鞋。
三十多尺高,摔下去,非死也傷。
銘心立刻說:「快點報警。」
元聲答:「已經請示過父親,決不可以召警。」
銘心大奇,「救命要緊。」
「這件事若果張揚出去,卓元華從此得了一個瘋女的別名,她還有甚麼前途。」
這時,坐在一角的卓元宗說:「夏小姐,勞駕你勸她下來。」
銘心背脊全是冷汗,她還在遲疑,坐在屋簷上的元華忽然把腿一搖,一雙拖鞋的溜溜往下墜,噗地一聲,打破了深夜寂靜。
銘心只得硬著頭皮上。
她輕輕走出露台,站在欄杆旁,裝作是看風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