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傳奇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33 頁

 

  這種內疚,使我下了決心要對珍珠好一輩子。一輩子,說得好聽,我早過了大半輩子了,前面還有多少天?我躺在床上,出著汗,多麼希望珍珠可以在身邊,讓我握著她的手。我會用力地握著她的手,一整夜都不鬆開。

  不會像以前,女孩子來碰我的肩膀,我摔開他們,說:「你不知道我打了一天的足球,累死了嗎?」我再也不會。

  珍珠的小表妹給我誘惑使我想起了太多。

  第二天我回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小鬼頭,傭人說她參加舞會了。珍珠電話來了,我說:「我愛你。」她很詫異,我真的愛她,我的良知到卅五歲才出現,有什麼辦法呢?

  我並且要堅持去接她。她把班機告訴我了。

  我去接珍珠的時候,小鬼頭穿著條破得不能再破的牛仔褲出來,嘴巴嚼口香糖,「表姊是有福氣的。你認為我會嫁到你這麼好的人嗎?」

  我苦笑說:「五年前碰見我,我還是個最壞的丈夫,但是現在,現在不一樣,時間才是緣份,不是人,明白嗎?」

  她不會明白的。

  她更不會明白她給了我那麼多的啟示。

  開車到機場,把車停好。

  到花店買了三打玫瑰花,我那麼想見珍珠,想得不合情理的。我看到她們這群模特兒出來,鶯鶯燕燕的,跟著一大群記者,訪問的訪問,拍照的拍照。

  我老遠就看到了珍珠,她的皮膚永遠是牛奶色的,她不愛曬太陽,她的化妝比別人都淡,身裁比別人都高。

  她戴著一頂寬邊細草帽,姿勢美妙的向我這邊走過來,但是卻沒有看到我。

  我忽然叫:「珍珠!」

  她臉轉過來。

  我奔上去,握住她的手。「珍珠。」

  「唐,你真的來了?唐,你怎麼啦?」她問。

  「我想你。」我說。我額上冒著汗,「我想你。」

  她詫異。但是她明白,我們默默的拉著手。

  眾模特兒過來取笑,擠眉弄眼,打聽吃喜酒的日子。我挽起珍珠的化妝箱,把她拉出人群。

  在車上,她問我:「這幾天你乖不乖?」

  「一點也不乖,盡在想別的女人。」我溫和的說。

  「唐,生命太短。」她的頭靠在我肩膀上,「能夠愛就要愛,不能夠愛不要辜負別人的愛。」

  愛是一個禮盒包,若不能接受,應該原璧奉還。若果可以接受,應該好好保存,為何我要活到第三十六年,才發現這個真理?

  「我愛你,珍珠。」我說。

  「我相信你,唐,我很幸運,我在你心智成熟的時候遇見了你,」她笑,「現在你經得起誘惑了。」

  不不,珍珠,不是誘惑,是良知。是良知,珍珠。

  心之色

  她背著我坐。

  穿的衣服沒有什麼特別,閃光的釘亮片晚服,人各一件,沒有什麼了不起。髮型也普通,垂至肩膀的直髮,連髮夾也沒有。

  直至有人叫她:「吉永,吉永。」

  她轉過頭來。她並沒有連肩膀一起轉動,只是緩緩的把面孔作四十五度角的傾斜轉過來——

  嘩,看到她的五官,我便屏息。

  天底下原來真有美女這回事。

  我一向不喜白皮膚,偏偏她的肌膚勝雪,一雙眼睛黑瞳瞳,似冒出靈精,長睫,濃眉,鼻子很小很挺,嘴唇是腫腫的,象徵感情豐富。

  不過她的神色是冷漠的,一副不起勁,叫她的人趨向前去同她說話,她亦沒有什麼表情。

  我拉住同學會主席問:「吉永是誰?」

  「陳吉永?」主席反問:「你住在亞拉斯加?連陳吉永都不知道?陳吉永就是陳吉永。」

  「願聞其詳。」

  主席笑說:「這就是在外國一住十五年的結局,明天看報紙吧,明天她的攝影展覽開始。」

  我問:「她是攝影師?」

  「不是,是那麼簡單就不是陳吉永了。」主席拍拍我肩膀走開。

  我頓時心癢難搔。

  這時候吉永站起來,我看清楚她一身裝扮,絲織的短窄裙,黑色魚網襪,掠皮高跟鞋,都不是我喜歡的打扮,但在她身上,看上去就覺得華貴熨貼。衣服要配合場地,這是種禮貌。

  我最喜歡女人穿男朋友的大毛衣,與貼身牛仔褲,俏皮中帶性感,挑逗中又不失天真純樸,那才真的有味道。濃妝的女人一向給我恐怖的感覺。

  但是此刻的吉永正是蓄意打扮過的,又該怎麼說呢。

  我拉住同學甲,「幫我介紹一下,我想認識陳吉永。」

  同學乙詫異,「你不認識她,快來。」

  〔吉永!」

  吉永抬起眼睛,向我一掃瞄,我頓時懾住。

  「這是林秋裡。」他們介紹,「林是六八年的,是你的學長,吉永。」

  她向我點點頭,並沒有太在意。

  〔吉永,這麼快走了?」

  她歉意的說:「我有點累,先走一刻。」

  「有沒有人送你?」

  「我自己有車子。」

  她竟沒有再向我看一眼,便揚起衣袂走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

  拉住舊時的同學,「來,告訴我,關於吉永的故事。」

  「背後說人?」他們笑。

  「誰背後不說人?別假撇清了。」我推他們一下。

  「吉永是藝術家。攝影繪畫音樂無一不精。」

  「她最擅長是什麼?」我問:「一個人總有他一門技藝,這往往是他的職業。」

  他們困惑,「可是吉永沒有職業,是不是?她什麼都不做,又什麼都做,但是她從來沒有上過班。」

  「那麼她何以為生?」

  「她丈夫剩給她一大筆款子。」

  「剩?」我的心一緊,「怎麼,他過了身?」

  「是的,很不幸,三年前過身,他們極之恩愛,世事往往如此,打打殺殺反而可以做一輩子的夫妻,以他們相敬如賓的一對璧人,就不得長久。」

  「他做什麼?」我問。

  「是個醫生,家裡很有名望。」

  「有沒有孩子?」我繼續追問。

  「沒有。」

  「那麼她目前的時間如何打發?」我很擔心。

  「開展覽呀,一個接著一個……她有朋友吧,總可以消磨。」漸漸聲音弱了下來。

  大家都覺得很乏味,很惋惜。牡丹忽然不見了綠葉,多麼難堪,以後的日子便寂寞下來。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