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做一幢新蓋住宅大廈廣告的一句術語。」
啊,原來如此。
「我們這一組人念念不忘已經有一段日子。」
若文從來沒有這樣氣餒過。
「你覺得句子好不好?」
「稍嫌平凡一點。」
「但是我們求售的是平實的中層階級住宅。」
若文笑笑,不再置評。
理想生活原來只是一句廣告術語。
她還以為有人洞悉到她心底的願望。
「若文,出來喝杯咖啡?」
「我已經約了人。」
「那只好改天。」
他們互道再見。
若文是真的約了人,舊同學一家子外國返來,她請他們出來吃日本菜。
移居到外國,人離鄉賤,心就怯,不大願意出來應酬,若文付出很大的耐心,才引得舊友透露一兩心聲,若文也先覺得累了,這頓飯吃得不高興,但各人吃得其多,付賬時幾乎不勝負荷。
若文非常感慨。
忽然有人輕輕叫她一聲。
她抬起頭來,看見是劉迎新,若文笑起來。
「我們就坐你隔壁,」小劉說:「你全神貫注,沒有看見我們。」
「我有沒有失態?」若文問。
「絕對沒有。」
若文又無奈的笑一笑。
小劉忽然問:「你理想生活是怎麼樣的?」
若文反問:「你呢,你先說。」
小劉很爽快的答:「什麼叫理想生活?不用吃得太好穿得太好住得太好,但必需要自由自在,不感到任何壓力,不做工作的奴隸,不受名利支配,有個志同道合的伴侶,活潑可愛的孩子,已算理想生活。」
若文呆呆的聽著,他才說了頭三句,她已經高興得面孔漲紅,聽他說完,若文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他的想法竟與她的一模一樣。
劉迎新問:「怎麼樣?」
若文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小劉笑,「許多新女性一聽我這個理想生活,嚇得魂不附體,立刻與我斷絕來往。」
若文睜大雙眼。
小劉解釋,「她們沒有聽過比這更加窩囊平凡的理論。」他苦笑。
「但,這也是我的標準理想生活。」
小劉不相信,「你開玩笑。」
「我可以給你看我的日記。」
「你不認為要求太低?」
「不,」若文微笑,「那是非常高的要求,事實上沒有什麼人可以做得到。」
「要不要喝一杯咖啡,我們繼續談這個問題。」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邀請我。」
「是你拒絕我。」小劉揚起一角眉毛。
「是嗎,」若文笑,「那一定是因為彼時我不知道你是你。」
劉迎新完全聽得懂,他說:「要付出一點時間的。」
他們笑起來。
一年後他倆結婚,生活極之平凡愉快,若文非常開心,她辭掉原有工作,半職負責一間廣告公司的蚊型計劃,收入雖然少一半,但身份由工作奴隸升為工作主人,也算值得。
要等結婚一週年的時候,小劉才對她的愛妻說:「其實沒有一個那樣的廣告句子,是我杜撰來創造話題以便與你說話甚至約會你。」
「但是,」若文奇道:「那日電梯裡,你明明說——」
「我什麼都沒有說,那日擠在電梯裡,你如雲秀髮幾乎觸到我鼻尖,我大氣不敢透,哪敢張口說話。」
「你沒有說什麼?」
「沒有,你以為我說過什麼?」
若文搖搖頭,「沒什麼。」
已經得到,誰說過誰沒有說過什麼都再沒有關係。
靈感泉源
今天是劉英莉的生日?
每個人都有生日,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有把自己看得極為重要,或是人家把他看得極為重要的人,才會大肆慶祝生日。
英莉兩者都不是,她是一個普通的新聞系畢業生,在一家報館任記者職,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大不了。
一個初出道的女孩子,尚無利用價值,誰會來討好她?故此也沒有人會代她開慶祝晚會。
英莉樂得耳根清靜。
家裡弟兄姐妹眾多,誰耐煩記得誰的生日,各管各互不拖欠最好。
所以這一天也跟上一天沒有分別。下了班,英莉匆匆乘車返家,她慣用的交通工具是地下鐵路。
進入閘口,她剛欲取出車票,忽爾看見右手邊燈火燦爛,她抬起頭,發覺有一個少女看著她。
噫,這是誰,她不認識她。
少女向英莉微笑。
英莉有種著魅的感覺,緩步走向前。
少女朝她點點頭,她有雙晶光四射的眸子。
她開口:「廿一歲生日?」
英利奇問:「你怎麼曉得?」
少女微笑,「你忘記我了。」
「請問你是哪一位?」英莉完全想不起少女是誰。
「我曾是你靈感的泉源。」
英莉笑,「你倒底是哪一位?」
「你真忘記我了,少年時,你曾許願,說要從事寫作,希望題材永不乾涸。」
「呵,你果真是我的靈感。」英莉調皮地說。
少女笑笑,調頭而走,英莉去乘車,踏上車廂,才想起忘記問少女,她為何忽隱忽現。
茫茫然她已經到了站,英莉忙著下車。
回到家裡,她不由得許一個生日願望:「我是一個記者,但願我可以忠於自己,忠於文字,據實報道。」
除了有靈感,也要有良知。
不然寫不出好文章。
英莉心安理得去睡了。
電話鈴把她喚醒,英莉去接聽,那邊是好友玲玲。
「生日就不用起床?」
英莉笑,「我生日是昨天。」
「不,九月二十五,是今天。」
英莉一呆,去查報紙的日子,一看,發覺玲玲沒有開玩笑,那麼說來,昨晚的事是一場夢?
她夢見靈感來找她,她夢見自己許願,這樣的怪夢,但的確,少年時,她曾經許身寫作。
英莉呆住。
「喂,喂,你怎麼了?」
英莉苦笑,「我做了一個怪夢。」
「不要緊,我也時常做夢,」玲玲取笑她,「十二點我們老地方見,一起吃頓中飯。」
英莉怔怔地放下話筒。
到了中午,她去乘車,不由自主,四周張望,當然不可能再見到那少女,只見處處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沒有靈感。
真是個夢。
大抵是內心渴望過了廿一歲會寫得更好,所以才做這個無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