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點點頭,然亦無奈。
英莉自嘲:「即使你是靈感的泉源,你也幫不到我。」
這時候,有一隻手搭在英莉肩上,英莉嚇一大跳,轉頭,發覺是追上來的玲玲。
玲玲的面色同她一般蒼白,「你在幹什麼,你不是神經衰弱吧,夜闌人靜,整條街只得我與你,你自言自語幹嗎。」
英莉問:「你沒有看見她?她站在這裡好一會兒。」
玲玲混身寒毛豎起來,「拜託拜託,別再胡言亂語,誰站在這裡?」
「我的靈感。」
玲玲一聽反而放下心來,「呵,靈感,她走了沒有?,」
「走了,離開我了,也許不再回來.也許另外去物色值得栽培的新進寫作人。」
玲玲拍拍她肩膀,「難怪我看不見,我從商,毋需靈感。」
英莉失落得要命,低下頭來。
「算了,英莉,」玲玲安慰她,「市面上一千數百寫作人,誰有靈感,誰有天份,還不都找到飯吃,安居樂業,何用狷介,何用要求過高。」
「我明白了,我徹底大悟。」英莉失聲。
「你醒覺什麼?」
英莉沒有回答。
原來每一個寫作人在開始的時候都得到過眷顧,之後,就得看自己的了。
她沒有說出來,這個現象玄之又玄,不是做寫作行業的人,根本不會明白。
不,不是做夢,她的確看見了那少女。
也許這是她們之間最後一次會面。
那一夜,她反而睡得很好,問題想通之後,心裡十分平靜。
她告了一個星期假,再次回到報館,前後判若兩人,劉英莉變成一個最最合作的記者,無論訪問的對象是誰,都可以皆大歡喜。
一季以後,各人會指名道姓同編輯說:「我只願意接受劉英莉訪問。」
讀者信件雪片似飛來,要求劉英莉有更多篇幅。
劉英莉連訪問販失走卒都能化腐朽為神奇。
老總給她一間小小辦公室,讓她有更清靜的工作環境。
他報開始來挖角。
英莉同他們討價還價,不是沒有驕傲的,她第一次領略到什麼叫做文章有價。
然後大老闆知道了這件事,親自請她到府上晚飯,加薪、升級、挽留,劉英莉大獲全勝。
她成為文壇新生力軍。
現在,她與老總老編平起平坐.有商有量,工作開始有樂趣。
她獲得頗大的自由度,但,英莉想,目前的光景這樣好,何必去改變它,何必犯險,順勢幹下去,收穫一定更大。
她猜得對。
接著的一年,她都沒有再遇見靈感。
她開始覺得寫作不過是一個習慣,不再需要靈感。
當然英莉想念她,不過,並非沒有她,日子不能過。
劉英莉開始小說創作,寫得不十分好,但是很多時候,文章賣的是署名,不是內容。
呵作品不能太差,無論如伺,一定要及格,但是簽名起碼值三十五分。
英莉太明白其中竅巧了。
她忙得不可開交,訂單一直接到十八個月以後。
一日,自報館出來,她走到停車場取車,是,劉英莉此刻已是有車階級,而且,開的是歐洲小跑車,她甫打開車門,便看到對面站著一個白衣少女。
英莉的心大力跳動,她連忙撲過去。
那少女被她急促的腳步聲嚇一大跳,連忙戒備地轉過身來。
四目交投,英莉發覺看錯了人。
不,不是她。
「對不起。」英莉向那女孩子道歉。
那女孩瞪她一眼,迅速把車駛走。
英莉頹然回到自己的車子旁邊,坐進駕駛位,伏在駕駛盤上。
為何惆悵?
少年時誓要得到的名與利,此刻統統都有了,再也不必為題材擔心,寫什麼都受讀老歡迎,況且,她也沒有遺失良知,從來不寫誨淫誨盜的文字。
為何惆悵?
實在沒有理由。
但是像一切寫作人,她懷念靈感,希望抓住她希望她陪她一輩子。
否則的話,還是恍然若失。
旅程
太平洋公主號游輪的二等甲板上一樣可以看到一彎新月芽兒高懸在深紫色的天空裡。
少婦與她十五歲的女兒坐在甲板近圍欄處,兩人都怔怔地看著月亮。
太像一個夢了,少婦覺得輕快的涼風吹上臉龐似一隻溫柔的手,安慰她安撫她,不禁舒出一日氣。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很懂事,這三個星期的旅程可能花盡了她們最後的節蓄,所以一定更加要好好享受。
「美得像假的一樣。」她轉過頭去同母親說。
抬起頭,她可以看到頭等艙甲板近泳池處在舉行舞會,衣香繽影,淑女的嬌笑聲清晰可聞。
沒上船之前,真沒想到一隻船上也有階級可分,頭等有頭等的餐廳、遊樂場、電影院與活動範圍,二等客另有去處。
小女孩總覺得頭等那邊總好似熱鬧點,於是抬頭想看個仔細。
她穿著一件過時但是精緻的白色蟬翼紗舞衣,那還是她母親三年前當紅時的行頭,見她長高,便讓她穿,並不十分合身,但是少女秀麗身形沐浴在月色下,一頭天然鬈發在微風中飄拂,實在是幅美麗風景。
樓上甲板有人看到了。
他手持香檳杯子,十分寂寥,也在抬頭望天邊的新月,忽爾看到月下有個小仙子似影子,一怔,手中杯子松跌在地。
那是誰?
小小的瓜子臉,大眼睛,像在看著他笑。
他把身子向前傾一點,想看真一點,後邊已經有人叫他,「劉爵士,請過來主持儀式。」
一個中年男子也說:「爹,都準備好了。」
他才不得已抿一抿花白的鬢腳,依依不捨地掉過頭,在掌聲中去辦他的正經事。
下一層的少女,走到母親身邊坐下。
「媽,你在想什麼?」
少婦微笑:「我與你的生日在同一日,你十五,我三十二。」
「媽,還很年輕美麗。」
「既然如此,為什麼已經沒有有人找我唱歌。」
「明年媽媽的運氣便會好起來。」
「我們已經沒有錢了,怎麼等到明年,房東已把我們趕出,又欠學校三個月學費,」少婦聳聳肩,「山窮水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