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個客人自稱失戀,相當瘋狂,像是人家糟蹋得她不夠,她還得傷害自己,逼著他去找可加因,捧著拔蘭地對牢瓶嘴喝。
世上那麼多不快樂的人,都來自何處?
近月初了,他回到公司,問秘書:「有找我嗎?」
秘書搖搖頭,「別急,過兩天電話會來。」
他翻看約會簿。
「鄭太太找你好幾次。」
「說我去了東加。」
「她手段那麼闊綽,你遷就點吧,切莫有客揀客,無容怨客。」
他不出聲。
「多賺點,替自己贖了身,就可洗手不幹,我們出來社會混,無論做什麼行業,包括尊貴的三師在內,都得記住有花堪折直需拆,莫待無花空折枝。」
他笑了,「是是是。」
「鄭太太邀你去拉斯維加斯,只三日三夜,報酬是去,還是不去?」
他想了一想,「去。」
秘書滿意,「這才是好孩子。」
他聽了這樣稱呼,不由自主地冷笑起來。
「這幾年你的收人首屈一指,小心處理你的金錢。」
他溫柔地同秘書說:「你做我保母吧。」
他跟鄭太太到賭城玩了三天。
趁她睡覺,他租了小型飛機往大峽谷觀光,也許,只有浩瀚的大自然風光才能洗滌他污穢的心靈。
鄭太太是富有的寡婦,承繼了亡夫的財產,打理得頭頭是道,但是,她坦白的對張奕伴說:「我無快樂可言」,她也不怕任何人非議她的生活方式,有財有勢,就有這個好處。
她還有一個要求:「奕伴,陪我到紐約做一項手術。」
他以為是拉臉皮抽脂肪,所以遲疑,「我在香港有一個重要約會。」
「我出三倍費用。」。
「可是——」
「我付十倍,我需割除一個大痛,心怯,怕醒不過來,你陪多我三天。」
他側然,「子女們呢?」
「他們巴不得我今天去,明天分遺產。」
他無奈,點點頭。
鄭太太說:「我不會虧待你。」
她在紐約有公寓,他主持大局,一半像管家,一半似朋友,他送她進手術室,等她甦醒,陪她過了最辛苦的一夜。
手術很順利,醫生與看護一直以為他們是母子。
他叫保母做了清雞湯拎到醫院給她,又到唐人街買她想吃的八寶粥。
他是真心想她迅速康復,在床頭讀華文報頭條給她解悶。
但是,他一有空就撥電話回公司:「有找我嗎?」
「還沒有。」
失望。
「鄭太太怎麼樣?」
「她沒事,過幾日可以返來。」
「你多陪她幾天吧。」
「她如找我,立刻告訴我。」
「一定。」
出院後,她坐在輪椅上,他推她到中央公園看白鴿。
鄭太太說:「不枉我痛惜你。」
他微笑說:「明天我要走了。」
「怎樣才可以留住你?」
他但笑不語。
「一年,兩年,一輩子,條件你儘管開出來,看我可做得到。」
「鄭太太你太客氣了。」
「留不住你。」她頹然。
他回家時口袋裡多了一張七位數字的支票。
可是,她卻還沒有找他。
他有點煩躁,推掉好幾個人容。
秘萋問:「怎麼了?」
「有無不煙不酒不哭的客人?」
「別太挑剔。」
他苦笑。
終於,她的電話來了,半夜,公司找他:「朱小姐問你有沒有空。」
「甚麼時候?」
「現在。」
「現在是凌晨三時。」
「正是,邀請你去她家看日出。」
「我半小時內可到。」
「那你要飆車才行,她住在郊外昭月路一號。」
「請告訴她,我馬上起程。」
他即時淋浴更衣。
太不尋常了,從來沒約過他在家裡見面,一下子披露那麼多私隱,不知是什麼意思。
他飛車到郊外,天色漆黑,只見一天繁星,月完好似快要沉下去,他十分心急。
一定要在太陽升起之前去到她家。
高性能跑車一支箭似撲向目的地。
她站在露台等他。
看見他的車,她招招手,他鬆口氣。
屋子寬敞舒適,裝修並不豪華,燈光柔和,以簡約為主,只得主要傢俱,她微笑地請他坐下。
他看到她戴著他送的耳環。
「對不起,這麼急把你叫來。」
「不用客氣。」
「忽然之間,想與你聊天。」
「我明白。」
他脫下外套鞋子,看見銀冰桶裡的香檳,取出,輕巧地開瓶,斟到杯子裡。
他舉杯,「快樂。」一飲而盡。
她點點頭。
他走到露台前看,「太陽快要升起。」
她站在他身後。
他轉過頭去,看到一雙比任何時間都明亮的眼睛,一個多月不見,她似比從前瘦削,身型更加嬌怯。
她輕輕說:「我的名字,叫朱品莊。」
「好名字。」
「抱歉開頭沒有告訴你。」
「不要緊。」
「我」
他不讓她說下去,輕輕握住她的肩膀,叫她看遠處,這時,橘黃金光忽然綻現,照亮了整個天空與海洋,呵,太陽升起來了,一團烈火緩緩展示艷光。
他輕輕說:「如此瑰麗天然景色天天免費施予我們欣賞,又有幾個人會抬起頭來加以青睞。」
她點頭,「說得真好。」
他倆回到客廳,他終於問她:「有重要的事同我說?」
她欲語還休。
他猜想:「可是要結婚了?」
她低頭不語。
「以後,可能不再方便見我?」
她忽然微笑,「你真聰明。」
他深深惆悵,她將來的世界裡,容不下他這種人。
「對方家勢很好吧。」
她不出聲。
「對不起,我說多了。」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他一顆心沉下去,但在人客面前,又不方便表露情緒。
他牽牽嘴角,似他這般按時收費的遊伴,居然自作多情,多麼可笑。
「謝謝你給我許多好時光。」
他欠欠身。
「跳個舞?」
他輕輕把她擁在懷裡,在晨光裡起舞。
她問:「你會想念我?」
「直到我七十歲。」他輕吻她額頭。
她笑了。
他記得他們一共喝了三瓶香檳,那次告別之後,他再也沒有接過她的電話。然而每個月初,他都問秘書:「有找我嗎?」
秘書搖搖頭,「也許,已經離開了本市移民到別的地方,又可能改變心意,光顧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