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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別這樣說,金鈴子,這樣說話叫人傷心。」

  他自公事包中取出一把小小的洋傘,一按自動掣,便撐開來替我遮雨。

  我想到孩子氣的塚誠,他才不會討好我,他亦不會討好父親,幾個大哥大姐全爭了光去,恩寵則留給他的弟妹,他什麼也沒有。

  有一次他說過他有我。

  我牽動嘴角,真可憐,有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是有辦法的女人,領隊去炒黃金炒股票開時裝店那種,我自己彷徨得要死。

  我曾經說過:家誠,咱們可要相依為命了。

  不幸言中。

  「在想什麼?」

  「嘎?沒們麼。」

  「你面孔上有種溫柔的神倩,是不是想孩子?一個家庭沒有孩子是不能成為一個家庭的。」

  塚誠本人就是個孩子。

  「有了孩子塚裡就會對他兩樣。」老沈說。

  「老沈,我早看開了!我再也不靠他家施捨的,我們靠自己,辛苦的時候至多抱怨幾句,即使生孩子,也決不是為著替周家傳宗接代,而是為了真正愛孩子。」

  「說得好,但脾氣也太僵了一點,將來如果祖父母對孩子有所饋贈,也是應該接受的,你認為是嗎?」

  我微笑「早不存希望了。」

  「你仍然對他很好。」老沈說。

  「我並不是掘金女,我與他是有感情的。」我氣憤。

  「誰敢那樣說你?你跟他是很匹配的,你父親也做小生意,兄弟全是留英留美的大學生,你自己是管理科的碩士……做夫妻自然也講條件,因家誠著中你,不獨是為著你的美貌,現在的富家子也不是一味天真的。」

  老沈永遠幫我,這一番話聽得我窩心之至。

  我笑了。

  「你不急回去吧?」老沈提醒我。

  我看看腕表,八點半。

  「也該走了。」

  「我送你。」

  「不用啦。」我客氣。

  「給我這一次榮幸。」他笑看說:「我的車子就在這附近。」

  他換了新車,是輛銀灰色的日本房車。

  「送我到地鐵站好了。」我說:「不必駛到九龍去。」

  「一樣一樣。」他忙不迭說。

  如今連這樣的客套也不多見,老沈真是個周到的老好人,小職員管小職員,小人物管小人物,最經濟實惠是嫁他這種人,什麼都有個照應,做人何必講究表面風光,最終要面對的不過是自己。

  坐在他車子裡我生出無窮的感慨來。

  他會不會同子君說起我?

  他做什麼都極其有分寸,不勞囑咐,也許他會與子君說起我,但他不會出賣我。

  我可以相信他,我可以放心。

  「在想什麼?」

  「雨下得更急了。」

  「金鈴子,你知道我們兩夫妻,完全沒有是非,你如覺得悶,儘管找我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友誼之手。

  「老沈,謝謝你。」

  我想說:子君未必有這麼大方,老沈,你切忌以已度人。當然沒說出口。

  到家門口,他下車替我開車門,依依不捨。

  「珍重再見。」他與我握手。

  「今天與你聚舊,真的愉快。」我說。

  「那麼我們可以常常如此。」

  「再見。」

  我僅有的一些酒意也消失了,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太多,閃過一絲悔意。

  我按電梯。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我掏出鎖匙開做大門,家誠早睡?才九點而已。

  他自睡房出來,「今天開會?我一個人吃不下飯。」孩子氣之極。

  我的責任與歉意又全部回來了,「要不要宵夜?我來做。」

  「不用。」他坐在沙發上,「一個人怪悶的。你忘了打電話回來。」

  「以後一定要記得。」我說。

  背著他我深深歎口氣,沒讓他聽見。

  遇

  在茶座上,各位太太嘰嘰喳喳地爭著說她們赴宴、買首飾、做衣服的心得,我呆呆地聽著,面孔上雖然掛一個微笑,但是心思完全在別的地方。

  姐姐推我一下,「小丹,你怎麼了?」

  我低聲說:「我不熟這些,無法搭嘴。」

  「平時你挺能說。」姐姐埋怨。

  「唔,」我笑,「吐苦水、罵老闆的時候,我才能說呢,一說好幾個鐘頭。」

  她白我一眼,「人做工你做工,也沒見過你那麼辛苦那麼苦惱的,你看人家林小姐做得多痛快瀟灑。」

  我笑,「林小姐的老闆是她的達令,老姐,同達令打工,情況是兩樣的,不然的話,女秘書幹嗎同老闆飛媚眼?不過是想做事方便點。」

  「既然出來喫茶,你就開心點。」

  「我是很開心。」我又笑了一笑。

  「不做就算啦。」老姐到底是關心我的老姐,「不必再煩惱。」

  我問:「不做做什麼?我又沒家庭。」

  「換一樣有興趣的工作。」姐姐說。

  「轉行談何容易。」我又覺得行不通。

  張太太叫,「你們兩姐妹,有完沒完?為什麼拿公眾的時間來談私事?太不投入了你們。」

  姐姐連忙笑,加入戰圍,批評本港的珠寶鑲得全不合她的心意,還是往外國買的好。

  我很無聊地想:誰說天下沒有快樂的人?這一群太太,天天睡到正午,出來逛街買東西,維持市面的繁榮,有什麼壓力?有什麼不開心?我看不出來。

  我趁她們忙著交際便溜到大堂看櫥窗。

  她們這餐茶有得好吃的,吃得累了回家休息一會兒,躺一下,重新化個妝,晚上再出去。

  天天這們玩玩玩。

  想想真不公平,多少女孩子在公司裡看老闆面色,打足一天字,啪啪啪聲中年華老去,一個月才拿兩三千,而這些太太買只鱷魚皮包就是人家一年的薪水,貧富懸殊到這種地步,令人心寒。

  我倒不想過得像她們這麼奢華,但求有個小家庭,開輛日本小車子,有個傭人幫著做粗重的功夫,我就滿足了。

  可是家主人往哪裡去找?

  都二十五歲了,剛畢業回來的時候,也有人來追著約會,去過幾次,我覺得他們花,他們覺得我古板,幾個回合下來,沒了音訊。

  我呆呆地站在珠寶店門前,心裡飛出去在十萬八千里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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