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去報告母親。
女傭說:「太太睡了。」
小雅便上班。
自己的設計公司,不用釘緊時間。
公司生意並不好,一個月做不到一宗生意,擺明蝕本,但是父親不在乎。
小雅有時很悵惘,略有家底,反而令她少一份鬥志,讀完文憑回來,當上老闆,閒閒散散,不進則退,如今她身份尷尬。
普通家庭出來的有為青年,看見她這樣的人才,禮貌地卻步,人家要的,是披荊斬棘的伴侶,何苦來沾她的光,況且,又不見得有太大好處。
同樣環境出來的異性,又嫌她不聽話,不如電視台去找個小明星作伴,依人小鳥一樣。
小雅的生活十分寂寞。
有時乏味得不想起床。
衣著時髦,化妝鮮明有什麼用,沒有事業陪襯,就佔不到頂尖席位。
還不是芸芸眾千金小姐中的一名。
前一陣子,她試圖麻木自己,馬不停蹄地旅行,說得出名字的地方都去遍了,家裡在主要幾個大城市,都有自置公寓,她卻偏偏去住酒店,為求更大的自由。
三年下來,發覺跑到老,也不能消除那份無聊的感覺,只得回來乖乖陪父母親。
大學時期─也有過好朋友,來往了兩年,被一個美麗的、能幹的、逼力極強的女同學施橫手搶了過去。
小雅也不十分傷心。
去者自去,留不住,哭有何用,纏有何用。
一生都乏善足陳,平平淡淡。
到最後,眼看三五七年前轟轟烈烈戀愛的一干人都黯黯淡淡的分了手,更加深覺世事荒謬。
小雅反而增加一份樂天知命的氣質。
在公司裡坐了個來鐘頭,只聽了幾個私人電話。
最近只在做一宗裝修生意:世伯的寫字樓要翻新。
逛街,逛不了那麼多,喝茶,變成一種負擔。
小雅最佩服女友振振有詞,詳細宣揚身上衣服首飾的來龍去脈。
她做不到。
眼神常常飛到隔壁桌子人家抱著的胖嬰上去。
那圓圓猶如一隻水果似的面孔,小胳膊一節節,小身體有節奏地擺動,太可愛了,真想向人家借來玩一兩個鐘頭……
小雅知道她與朋友有點脫節。
她買了一副電腦象棋,對奕起來,三五個小時不停。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自己,沒有答案。
那天下班,下意識又看看對面人家。
工人在喝茶,赤著膊談論賭博,眉飛色舞,非常興奮,所以你看,快樂同權勢以及金錢沒有什麼大關係。
小雅默默回家。
她也喜歡空敞的環境。
所以臥室內十分素淨,沒有什麼傢俬。
母親的趣味剛剛相反,非要花團錦簇不可,連一隻沙發墊子都要繡花鑲金邊那種。
小雅站在露台上很久。
終於又取出棋子。
過幾天,她同隔壁的裝修工人已經混熟了。
她問:「多少人住?」
「不知道,不過大概不超過兩個人。」
牆壁去掉之後,在燒柏油重鋪地板,那味道,醺得小雜母親叫救命。
拉電線,有困難,小雅本來是干他們那行的,便指點三,工頭異常感激。
小雅同自己說:一定是閒得到家了,關她什麼事呢,陌生人家搞裝修,要她去加插意見。
但是,聰明的工頭把握住機會。
他說:「屋主人不在本市,他下了命令就走了,卻又限時完工,有許多細節我們都搞不通。」
圖樣上列得清清楚楚,但工頭不願動腦筋。
小雅很瞭解他們的德性。
她笑笑,但不介意提供小量服務。
工頭與她交換卡片,幾乎沒成為好友。
小雅長久想組一個班底,因為生意不足,擱置下來,此刻有意無意籠絡這幫工人,用意亦在此。
說到底,也是因為寂寞吧。
沒有家庭就得有事業。
對面的公寓漸漸成形,小雅不禁佩服那屋主人的心思。
他一定是羨慕外國有種貨倉改建的公寓,所以依樣葫蘆搞了一間。
面海一排窗戶,除了不能拆除的支力柱,連廚房都與客廳部位連接。
地方大得可以踩腳踏車。
小雅不介意住在這樣的寓所裡,只是設計成這樣,將來轉售,可能有困難。
她建議把分體式空氣調節裝設到一個更理想的角落去。
工頭打過長途電話去徵詢屋主的意見,對方沒有反對。
他說,屋主姓歐陽。
小雅問:「他在哪裡?」
「在美國紐約。」
經濟環境一定不差,否則怎麼應付兩邊住宅的驚人開銷。
「多大年紀?」
「年紀很輕,不然怎麼會把好好一間公寓房子弄成這個樣子。」
小雅笑笑。
有錢嘛,有錢便會得玩。
傢俱統統自歐洲訂來,寄在貨倉,隨時可以提取。
最後階段是鋪地毯,用一隻鐵灰色的短毛地毯,並不全鋪,全屋留下一道邊沿,十分別緻古怪。
小雅不禁問: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竟然有了憧憬。
等他回來,大家或可以見個面。
朋友嘛,多一個好一個,如果他們賢伉儷一起回來!小雅不介意過去自我介紹,可能成為他們的莫逆。
但是傢俱一進屋,小雅便知道歐陽先生沒有太太。
因為雜物中沒有屬於女性的東西。
雖然那張床很大很矮很舒服,但小雅一看就知道它不是雙人床。
這位歐陽先生看樣子喜歡獨身生活。
母親問小雅:「對面裝修完畢了吧。」
小雅點點頭。
「幾時搬進來?」
小雜聳聳肩。
「你見過屋主人沒有?」
「他人不在本市。」
「這倒好玩,任由工人擺佈,不怕貨不對版。」
「也許有要事,拖住了。」
「照稅,這樣大肆裝修的人都十分疙瘩,理應親自監工。」□
小雅也覺得奇怪,但正如她說,或老有要緊的事。
裝修完工之後,小雅進去作最後一次參觀。
最好的音響設備,最齊備的閱讀材料,最舒服的安樂椅,他可以一整個周未不出門。
還有,最豐富的藏酒。
分明是懂得享受的人。
小雅不好意思久留,退出來,門自動鎖上。
又隔了兩星期左右,小雅的母親說:「大約是搬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