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健康獨立的女人,可以在她手臂上打幾拳的那種,我害怕哭哭啼啼的小姐,動不動要哄著,管接管送,還得同伯母打麻將之類。
我叫了瓶上好波多紅酒,吃燴橙鴨,醉翁之態畢露。
梔子並不後悔同我出來,看得出她也很享受,大家天南地北談很久。
話題很自然又轉同表弟身上去。「太早結婚,有危機存在。」我說。
「每一種人際關係都有危機存在。」她說。
「不錯 下屬終於跟老闆鬧翻、婆媳從來不曾好好相處、主婦與女傭又互相挑剔」我停一停。「不過夫妻關係最脆弱。」她笑,異乎平常的溫和。
「最適齡是什麼時候?」她問。
「女的三十,男的三十五。」「都成了老姑婆了。」「就說如此,屆時見也見過、玩也玩夠,收心養性,在家打理家務。」「還不是大男人主義。」她撇撇嘴。
「我不否認,我絕不肯放老婆出去在辦公室內同人打情罵俏,賺取些小月薪。」「些小月薪?有些女強人賺得很多。」「是嗎?她會把薪水拿出來養家嗎?賺得多有什麼用?」」你這個人!強詞奪理,不同你說了。」她臉色微變。
我立刻後悔,這麼好的氣氛,何必為不相千的小事破壞情趣?
我連忙賠小心:「當然,我只是以事論事。」她不睬我。
「譬如說時裝設計,根本對家庭生活沒有影響,是女性一門最好的職業。」「你別越描越黑了。」她瞪看我。「我這門手藝好不好是我家的事,反正不會騷擾到你,要你白擔心幹什麼?」我默然。
無端端又得罪這個霹靂火,前功盡棄。
這女人,遲早為她自己的脾氣所害,嫁不出去,做老姑婆。
我喝兩口悶酒,又說起話來,以免冷場太多,漸漸她見我相就,也就下台,不再有風駛盡哩。
不過這一頓飯下半截還是吃得很零落。
我有點心灰。這樣子動輒得罪,被人搶白,實在難受,看樣子要冷她一冷。
其實我是有誠意的,不比那些想在女人身上撈一把便宜的男人,不過,我也希望我的伴侶尊重我。而殷梔子這女人,沒一點溫柔,動不動把男人呼呼喝喝,唉。
完了。
我隔很久都沒有再見殷梔子。
表弟寫信來詢問我們的進展,我只是避而不談。
真是可悲,就差那麼一點點。
隔一段很久的時間,表弟回來,父母請客吃飯,廣發帖子,梔子也來了。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很感慨,她身邊有一個男人,很矮,年紀很輕,但已經長了一圈啤酒肚,更穿看一件貼身T恤,整個人看上去,就好像懷孕五、六個月似的,大家介紹他,說他是個腦科醫生。
我心想,已經找到對象了,真快,看樣子我自己真得加把油才是。
梔子出乎意料的沉默,沒有說什麼話,那位腦科專家一窺伺到麻將桌子有空缺,立刻坐下,不顧三七二十一,就霹靂啪啦的打起來。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她把一杯茶轉過來又轉過去。
我說:「別來無恙?」已經有半年了。
她淡淡笑笑。
「許久沒見,」我說。「大家都忙。」這也是事實。
她不答,但是也沒有拒人千里。
那邊麻將桌子上贏出一副雙辣,那個啤酒肚大叫起來,興奮莫名。
我皺上眉頭,天真的我,還以為所有的專業人士都值得尊重。直覺上我不喜歡這個人,並不是說年輕的醫生不能打麻將,而是我真的不喜歡這個人。
「男朋友?」我問梔子。
她看我一眼,不答。
忽然之間我以熟賣熟,裝得很平靜的說:「跟這種人在一起,有什麼幸福?」她抬起頭來。「他與我,跟幸福有什麼關係?」我鎮靜一點,大概還有得救。
「星期二、四、六約你,說不定一、三、五約別人。」她微笑。「那麼我二、四、六約的是他,一、三、五也約別人,彼此彼此。」「他受得了你的壤脾氣?」「壞脾氣?誰說我有壞脾氣?哈哈……」她聲音很冷。
我與她沒說到三句話,便像貓那樣的把毛豎起來,擺出一副鬥爭狀,我暗暗歎口氣,咱們的生辰八字不合。
我說:「我總是關心你的哩。」「是嗎?」她問。「偶然在公眾場合見面,問候一、兩句,甚至探聽一下私隱,這叫做關心?」我又沉默,一貫的壞脾氣,教人下不了台,結果只好跟啤酒肚在一起。
儘管他是啤酒肚,客觀條件也比我好。
我應該即時走開,但不知怎地,還留戀在她身邊。
表弟過來,坐在我們兩人中間。
他說:「不知如何,約瑟的肚腩越來越大,再不運動,真得當心。」「隨他去,」梔子說。「講來講去講不聽。」語氣親暱。
「叫他跟家寧學太極,最靈光。」我立刻說:「最近一下班像死過去似的,累得什麼都不想做。」「還有,叫約瑟有空別老坐麻將台。」表弟又說。
我笑。「你別老批評人好不好,各人有各人的自由。」表弟忽然說:「我在明年初就要做爸爸了。」我一愕:「恭喜恭喜。」我的天,才二十三歲。真是個孩子生孩子的世界。
表弟面孔上也沒有太大的歡容。
我說:「還沒問你,這次回來是幹什麼?」「哦,走走而已。」表弟不願說。「我去那邊看看。」他走開後,梔子說:「你問他幹什麼?人家在美國待不下去,才過來投靠岳丈的,很不光彩。」「他父親幾十幢房子收租,投靠岳父?笑話。」我不信。
梔子冷冷的說:「這世界上的笑話原來是很多的。」「以前我不相信,]我冷笑。「此刻也不由得不信,譬如說沒到三十歲就長肚子肉,多笑話。」梔子不怒反笑。「別人身上的肉,關你什麼事?」我仍然冷笑看。梔子卻搬了椅子,坐到那醫生的背後,看他打麻將。
表弟把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問:「一點進展都沒有?」「別提了。」「她說你嫌她這個嫌她那個。」表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