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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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去你的,是那美國女人,《縲絲》雜誌的創辦人。」

  我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原來是她。難為我看不到大結局一直睡不看。

  我的節目不過如此。

  我的唇膏一直是豆沙色,我的眉筆棕色,我從來不敢把眼皮搽成一半金一半紫,我看過太多的婦女雜誌,都向時代女性諄諄善誘,叫她們努力工作,千萬勿突出性感,或是女性的本錢。

  於是我成為一個孤清的淑女,時時在小處著跡:底裙,永遠不露出來。內衣,以肉色為主。襪子從來不勾絲。連粉撲都定期洗滌。每隔兩天便洗頭。清潔、整齊、理性。

  沒到年紀已像個老站婆。

  我看茱迪像是完全不注意這些條款,無端端黑色絹花絲襪去配粉紅高跟鞋,但是男人看到她,全部眼前一亮,我很佩服她。

  不管好女邪女,能吸引男人的便是有辦法之女。

  她那些男友也很不錯,管接管送,買票子訂檯子,都不用她費心,看著她每天高高興興出去,為女性爭氣。

  我竟羨慕她。

  有人送來一盆鈴蘭,擱我桌上。

  鈴蘭這種花,俗稱谷中之百合,花白色而細小,只只像鈴,也像小鐘,很香,沁人心脾,法國秋奧有種香水,叫狄奧莉絲幕,便純用鈴蘭製成,非常茫然及幽美的香,若有若無,但是太高貴,不容易接近。

  原本要待五月才開花,法國鄉下的少女,人手一串,買回插在瓶中。

  誰買給我一盆鈴蘭?

  小小的花鐘,一串串,彷彿可以摘下吸其中的花蜜。

  不似茱迪送我的,她會得送非洲紫蘿蘭,但不是鈴蘭。

  是誰?

  還有一隻白信殼,拆開來,上面用紫色墨水寫:「與我跳華爾滋。」

  沒有署名。唔,紫色墨水,可惜我不認識簡而清,否則準是他,還有誰那麼瞭解女人的心意?

  華爾滋。

  不知誰同我開玩笑。我不會跳華爾滋。

  我不會游泳,不會跳舞,不會打球,亦不懂玩樂器,什麼都不會。

  這是誰?

  我把花盆轉了轉。

  茱迪跑進來,「可不可以放早一小時,莉莉及奧莉花她們都四點鐘走。」

  「可以。」我簡單的說。

  「你真好,甄小姐,你真好。」她笑得似一朵花,即使是濃艷的花,也還是花一朵。

  「今天又到那裡?」

  「一家新開的酒廊,叫卡薩諾娃。」

  我微笑,又通宵達旦。

  吃完夜飯九點,還嫌早,先去看場電影,十一點散場才到酒廊去喝一杯,到一兩點鐘回家。

  怎麼可能,每日我到下班都已經相當疲倦,如果吃頓飯還可以應付,其餘就恕不能奉陪。

  或許茱迪會得說:「年紀不一樣。」

  我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她把顏料厚厚塗上面孔,一層一層,我親眼看著她似變戲法似的把五官變出來,紅是紅,白是白,略嫌粗糙?不要緊,她有一罐礦泉水,對牢面孔一嘖,霧水珠使粉沉澱,用化妝紙印一一印,使全部被皮膚吸收。

  嘩,滑得如剝殼雞蛋。

  她妖妖嬈嬈的去了。

  真好。

  我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張太太過來查視我,「對了,那個報告在假期之前是一定要趕出來的。」.

  我還想同她打趣幾句,「新歷年還是農曆年假期之前?」

  誰知張太太板看面孔,假裝沒聽見,「記住。」

  轉頭就走。

  我索然無味。下屬是下屬,沒情講。她要說笑,大家便得陪笑,她沒心情,便不聽笑話。也許人人那麼嚮往升級,便是為獲得這種權利。

  我又把鈴蘭的盆子轉一轉,聞到一陣幽香。

  是誰開我的玩笑?

  既然那麼趕,我想把部份稿子先拿出來打字。

  打字員全部下了班。

  我看看鐘,四點四十分。

  他說的,五默前會得給我電話。

  大抵不會了,說過算數,我也沒懷什麼希望,有種做債主的感覺:「你幾時回覆我?」

  「你幾時走?」「五點。」「我五點前給你電話。」兩人一齊掛上電話。

  我也不想做到這樣。

  一半是被逼的,一半是不甘心。

  太講風度,也不行,那麼不計較,以後還怎麼混。

  改天問起,又說一時走不開,不好意思,現在不一樣見,哈哈哈,呵呵呵,拿他沒辦法。

  鈴蘭,當然不會是他送的。

  以前他送過台灣玫瑰花,瘀黑的紫紅擱冰箱運來,都開不出,花瓣死命包緊著,一下子莖就軟下來,還含苞與盛放呢,見過那種玫瑰,把女人比玫瑰簡直侮辱。可是一星期後我還是會撥電話給他,閒閒問一句:「怎麼樣,幾時出來。」

  如果是真的錢債案,倒好辨,找個律師付數百元叫他代為追討,什麼事都沒有。

  但這不是錢。

  也許我應當放棄這一筆債項,當爛帳一筆勾銷,連利息都犧牲掉。

  現在這樣念念不忘簡直不是生意經,磨得我壯志消沉。

  明天是假期。

  花擺在辦公室裡,抑或帶回家?

  也不是沒有收過花。轉職、生日、或是為朋友做了事,多數會得收到花。

  送濫了,寫張支票給花店,隨便送什麼:玫瑰、丁香,當事人也許是掛帳的,花也沒見過。

  這盆鈴蘭是不同的。

  不過也不需要小題大做,使它在辦公室擱一天吧。

  如果給同事看到我捧看那樣的小意思走進走出,真會笑大了嘴。

  同樣的一件事,十八歲做,是天真純清,廿六歲做,是老十三點。

  我性格略為狷介,不能視旁人為無物,我頗介意別人對我的看法如何,所以不能膽大妄為。

  我終於在下午六點下班。

  街上人潮如湧,都趕著回家過節。

  店舖還沒有休息,幾萬枝火的燈光照向各式名貴禮品,尤其是首飾店,都在大減價。

  有些女孩子以艷羨的眼光盯牢各種顏色的寶石,心嚮往之,也有一個印度籍的女性嗤之以鼻,「討厭!展覽財富最令人厭惡。」她說。

  我並沒有逗留。

  頭一兩年賺錢的時候,特別愛把薪水用來裝扮自己,首飾、衣物、能買的全買下來,手袋都幾十隻,鞋子數不清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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