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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而尊尼還一直問:「好不好好不好?」

  我們輕笑,什麼也不敢說。

  「好不好?」尊尼並沒有放過朋友的意思。

  我們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過半晌,我說:「很性感,服裝似麥當娜。」

  這樣的溢美之詞尊尼還不高興,「麥當娜太邪了。」

  那麼像誰才好?

  尊尼揚言,「她會大紅。」

  不會的,要大紅大紫,非得有真本事不可,騙得了一兩個人,不代表全體觀眾會得入殼,花錢的爺們目光如炬,怎麼會分不清好歹。

  「她的第一張唱片馬上會面世。」尊尼說。

  「什麼,誰投資?」

  「我。」

  大手筆。尊尼不會成功。這一筆錢是丟到水裡了。

  紅鞋兒依依呀呀的調調兒斷然不會成為金曲。

  我們不幸言中。

  半年後,尊尼蝕了一大注,他的女朋友並沒有紅,大家一講起這件事便嘻哈絕倒。

  最慘的便是,那女孩子生氣,離開他。

  「怎麼,怪你不落力?」我們問。

  尊尼不否認,也不承認。

  這次他傷得很厲害,本來已在走下坡,此刻更是精疲力盡,打算退休。

  紅鞋兒害了他。

  她自己卻在最短時間內嫁了人,從此衣食不愁。

  她不幹自然有人干,什麼都會少,漂亮的女孩子卻陸漸成長,怎麼都少不了,前年穿校服的小妹妹,今年已可以選世界小姐,我們不會寂寞。

  尊尼有時喝多幾杯,會報怨我們當時不給他捧喝。

  這種事,怎麼動得了,那時他對她入迷,親友咳嗽一聲,已經足夠入罪。

  尊尼消沉的問:「但她是美麗的,是不是?」

  誰不美呢,各有各的姿勢,不然如何出來走動呢。她自然有過人之處,令尊尼這種見過世面的男人入迷。

  沒多久,尊尼刮了最後一筆登台費,到加拿大去定居,消聲匿跡。對他來說,這百分之百是明智之舉。他不唱,大把人唱,後浪洶湧地搶上,公眾一下子就忘記他。也許要到很久之後,人們在懷舊的浪漫情緒下,才會想到尊尼。

  在公共場所再見她,十分意外。

  先是留意到一雙玫瑰紅的(京,獸字旁)皮高跟鞋,接著是黑色魚網襪,圓潤的小腿,修長的大腿,襯著極短的裙子。

  我認得她的面孔,她也認得我。

  是她先過來同我打招呼。

  多個月不見,她臉上的嬰兒肥全減掉了,於是眼睛更好,眉毛更濃,人也成熟得多。

  她很熟絡的同我說:「我離了婚。」

  噫。

  她取出金煙盒,點起一隻長煙,吸一口。

  「你認為我可以做模特嗎。」她問。

  我微笑,「這是一門很艱苦的行業,任何一行都是要經過掙扎的,包括為人妻子再內。」

  她略微不悅。

  我說下去:「天賦本錢固然重要,也得用功去做,凡事要持之以恆,斷不能每行只做三個月六個月,換來換去,最終的損失是你自己,時間最寶貴。」

  她冷冷的笑:「這麼說來,你不肯收錄我?」

  「待你定性再說吧。」

  她仰起頭,很不高興的走開。

  我搖搖頭。

  我問人:「她到底有幾歲?」

  「十八。」他們說。

  什麼?大吃一驚,歷盡滄桑,才十八歲。真要命,她還有得玩的。

  我不收她,自有別家模特中心趨之若鴻,視她為頭牌。

  不到幾個星期,便叫苦連天,紅鞋兒一點工作觀念都沒有。

  三點正的約會,攝影師白等到四點,人影子都不見,到處找她,她卻還在家中睡覺,好不容易把她請出來,她大小姐頭髮沒洗,衣裳沒換,妝也不化,時間已經五點鐘,太陽落山,光都沒有了。

  氣得客戶暴跳如雷,發誓永不錄用。

  我只會笑,一切在意料中。

  她這種年紀的玩女根本不分輕重,誰托她重任,誰活該倒霉。

  一下子紅鞋兒便進入黑名單。

  白天沒事,晚上更瘋狂,天天跳舞到深夜,不同的男伴,不同的場合,美麗的衣裳,豪華的排場,無論如何,她仍堅持著紅鞋子。

  我見過醉酒的她,發脾氣的她、服下藥丸的她,總是穿著紅鞋。

  一次在私人會所的電梯中,我們窄路相逢。

  「嗨。」她說。

  戴一頂有黑色面網的帽子,突出一雙大眼睛,水靈靈,一深黑洋裝,貼身剪裁,我喝一生采。

  「美得很。」我說。

  「你自己也不太壞。」她說。

  足上仍是紅鞋。

  我問:「你有沒有其它顏色的鞋子?」

  她一怔,隨即笑說:「你注意到了。」

  「這麼明顯。」

  她答:「沒有,我不穿雜色鞋,只有紅色。」

  我委實好奇,「為什麼?」

  她笑,小女孩神情不復存在,換之得是一個狡(黑吉)的表情,「請我吃飯,我告訴你。」

  「我沒有膽子。」

  「那麼我請你,」她說,「明天晚上八時,在我家。」她給我一張卡片。

  這時電梯門已經打開,再拒絕便小家子氣,我只得點點頭。

  她見我應允,飄然而去。

  我自問定力尚夠。

  並且我想看看她到底有幾雙紅鞋子。

  我沒有帶花上去,亦沒有糖。

  儘管她風情萬種的樣子,其實只得十八歲,尚未成年。

  她住在一所豪華住宅內,面積起碼一千平方米,真是不可思議,且有兩個女傭服待她。

  誰在供養她?

  都市裡儘是這樣的女子,到底背後是些什麼財閥支持她們?

  她斟酒給我。

  「來,看我的鞋。」

  拉開鞋櫃,全是紅鞋,高高低低、深深淺淺,起碼有一百雙,新淨得很,款式比鞋店還齊全。

  她身子斜斜倚在櫃門邊,嬌媚的說:「我的鞋子,永遠不髒,我的腳,永遠踏在地毯上,它們不是用來走路,而是用來跳舞。」

  紅舞鞋。

  我轉過頭來問她:「你打算一輩子如此?」

  「有什麼不好?」

  「一輩子是很長的事,你今年才十八歲,言之過早。」

  「我不怕。」

  「到三十八也不怕?」

  「別掃興。」

  「很漂亮的鞋子,你還沒有說為什麼。為什麼?」

  「我愛紅鞋。」

  「我們知道。」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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