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撫摸一雙雙鞋子,「我小得時候,想要一雙新鞋,只八塊錢,父親,母親,哥哥,嫂嫂,全不理睬我,那甚至不是雙紅鞋,我太失望了。」
我溫和的說:「生活中避不過失望,你應該知道。」
「不,」她固執的說:「我不能讓一雙鞋子使我失望。」
「所以你買下這麼多紅鞋?」
「是的,一共一百十八雙。」
「你真是個小孩。」我說:「人生中除了美麗的鞋子,還有許多其它的東西。」
她不氣,笑說:「你讓我一步一步來呀。」
我問:「有多少雙,是尊尼買的?」
她仍然笑咪咪,「他買的那些,已經舊了,全部扔掉了,我這些鞋,沒有一雙,是超過一年的。」
我點點頭,「是,他那些早就過時。」
「可不是。」
她替我加酒。
「你喜歡紅色?」
「當然,紅色是最美最神氣的顏色、艷麗、奪目、耀眼,沒有幾個人配穿紅。」
「紅色是非常不經用的顏色。」
她忽然仰起頭哈哈大笑,「你這個人,真有趣。」她說。
再說下去也無益,我們平靜的吃了飯,便告辭,非常話不投機。
我不喜歡她,完全沒有頭腦,完全不知道做人要付出勞力,可是她無需討好我這種人。
不久紅鞋兒開時裝店。
所聘用的女經理,是一位相當能幹的小姐,她為她策劃一切,到我這裡來找模特兒。
在開幕的時候,有三位模特兒穿上最新的時裝,穿梭在酒會中。
賣的衣服,是最好的一種牌子,叫標勃拉斯。
真有辦法。
我笑說:「世面都靠你們撐著,不然還真的不能繁榮安定。」
女經理也笑。
我問:「怎麼會為一個小孩子工作?」
「錢。」她說得很簡單。
「她脾氣很壞。」
「不是壞,是囂張。」
「你講的很對。」我點點頭。
「小孩子,哄哄她便可,相信我,有許多老闆比她煩得多。」她停一停,「出來做事,賺點錢,學點經驗,無所謂。」
「說的也是,她什麼都不懂,反而不會干涉你。」
女經理微笑,「你猜對了。」
「後台是誰?」
「一個很有名氣很能幹的人。」她微笑。
「那自然,誰?」
「沒想到你也有好奇心。」她不肯說。
我點點頭,她甚有僱員道德。
我又問:「賺錢的話,都是她的?」
「那當然。」
「蝕本呢?」
「來,這是帖子,屆時來喝一杯。」她換了話題。
「謝謝。」
我要是有資本,我也用這種人才。
不由得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是誰與你接觸的?她,還是她的後台?」
「都不是,是獵頭公司。」
紅鞋兒哪懂這些,當然是她的男朋友在照顧她。
我不由得想起中區的花店、精品店、禮物店、美容院、時裝鋪子,難道每個店背後,都有一位成功人士?
那店開幕,我去了。
冠蓋雲集,衣香鬢影,女經理打點一切,卻又不搶她的鏡頭,紅鞋兒穿了一套血紅雞尾禮服,站在最當眼的地方,躊躇志滿。
我並沒有走到她身邊去朝聖。
她似一個年輕的女皇似,等候臣民與她慶賀。
女經理八面玲瓏的走過來,「怎麼樣?」她說。
「成功。」
「你覺得我們的生意會不會好?」
「不必擔心,如果能賣紅色的鞋子,賺更多。」
她會意的笑。
是日下午有許多標緻的女孩子,包括我名下的三位模特兒,但不知怎地,就是不能搶她的光芒,一個人在得意的時候,的確非同凡響。
用過一兩件點心,便告辭了。
她卻在門口叫住我。
我轉頭,客氣的說聲恭喜。
她說:「開時裝店的女人那麼多。」彷彿還意猶未足。
噫,這麼貪心。
「怎麼樣可以使自己出名?」她半天真半驕橫的問。
我微笑,「出名有什麼好?」
「你有名氣,你當然可以說不好。」
「我才不是名人,你倒說說看,什麼叫出名?」
「每個人都認識我。」她說。
「誰是每個人?同行、街上,還是親友?」
「每一個人。」
「小姐,使一個人出名的,通常都是那個人的工作成就,而不是那個人本身,真想出名的話,你得好好做出一個局面來。」
「你真討厭。」
連我自已都笑,一開口便似個老學究。
「我可以找個人來宣傳。」她不服氣,「替我拍照,為我……」
宣傳什麼,她?她做什麼吃什麼穿什麼誰會有興趣?
我也不想多說,掉頭便離開現場。
大都會中做什麼都評實力,她太年輕,她不懂得。
況且出名有什麼好,走到哪裡都不得自由,又不能與生活有真正的接觸,在這個人口稠密的城市中出名,說難也並不太難,因此名與利往往不成比例,人人都認得的名人不見得可以躲在古堡中過其神仙般的生活,還不是得一天做八小時,與閒雜人等接觸,徒然更辛苦,背著盛名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
對於紅鞋兒來說,她好像什麼都有,所欠的,不過是名氣,一旦有名氣,她便是一個傳奇。其實她什麼都沒有,連謀生的本事都沒學會。
他們都說我太過擔心。
「擔心你自己,開模特兒介紹所並不好做。」
很多人懷疑我把美麗的女孩子介紹給公子哥兒。
時裝店的生意並不是太好,每次經過,都不見有人在店內試衣服,但據經理說,卻還有得賺。
好些太太們,直接叫她把衣服送上住宅去試,還沒掛出來就已經買掉,不是親眼看見,真不相信有女人會花兩百萬來買條凱絲咪裙子。
「老闆很激賞你吧。」我同經理說。
她苦笑,「她說不在乎賺錢,最要緊能令她出風頭。」
我諷刺的說:「有沒有建議她脫光衣服站在店門口做生招牌?」
「我兼任公共關係,聯絡不少報社雜誌,又找熟人為她吹噓、拍照……」
「她滿足嗎?」
「每隔幾天就叫我找人訪問她,真累。」
我真的同情為她工作的僱員,這種工作怎麼做的長?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