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老房子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0 頁

 

  「我不想寫。」

  「聽聽這口氣。」

  「太辛苦,一字一宇,為什麼呢?」

  「為自己,為讀者,為滿足感,一千一百個理由。」

  「將來再說吧。」

  綱輯歎口氣,「你這樣下去,還有什麼將來。」

  小波不出聲,待她先掛斷電話,以示禮貌。

  「小波,振作起來。」

  「我的雙手顫抖,握不住筆。」

  「讀者仍然愛你。」

  「我永遠欠他們一筆債。」

  「寫『蝶戀花』續集好不好?」

  蝶戀花是楊小波成名作,深受歡迎。

  「我不想重複自己。」

  「得了,大作家,我遲些上來與你面談。」

  放下電話,小波的太陽穴仍然彈跳地痛,她走到書桌前,握住筆,寫下「很久很久之前」,這是許多故事開頭的第一句。

  可是字體似蚯蚓。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寫稿也一樣,非得天天寫不可,那樣,文思反而暢順無阻。

  小波一時傷感,落下淚來,丟下筆,掩住面孔。

  偏偏這時有人按鈐。

  沒想到余編這麼快就來到門口。

  小波拉開門。

  不,不是編輯。

  門外站著一個標緻的年輕女子,白襯衫牛仔褲,神情俏皮,一看到小波,便搖搖頭,嘴裡發出嘖嘖嘖之聲。

  小波漲紅了臉,「你找誰?」

  女郎自顧自走進來,歎口氣,「連我都不記得了。」

  小波納罕,「你到底是誰?」

  女郎答:「太叫人傷心了。」

  「對不起,我記性不大好。」

  女郎看著她,臉上露出惋惜、難過、關懷的神情來。

  小波感動,這是誰?雪中送炭。

  這才看見她手中挽著兩大籃雜物。

  「小波,快去淋浴梳洗,你不能再頹廢下去。」

  「我──」小波愧不敢言。

  「小波,聽我說不錯,我已約好兩個鐘點工人替你收拾,你且去浴間甦醒一下。」

  小波不語。

  女郎把她拉到鏡子前,「看看你尊容。」

  哎唷,臉容憔悴,髮如飛蓬,這還是年輕女作家楊小波嗎?

  「一次失戀,就搞成這樣,醫者不能自醫,難為你在書中還口口聲聲叫現代女性精神獨立,經濟獨立。」

  她也是楊小波的讀者?

  她把小波推進浴室。

  小波第一次覺得不好意思,假使真的不願做雜務,早就應該搬到酒店去。

  她浸到浴缸裡泡熱水澡。

  本來就沒有完全清醒的她忽然又覺昏昏欲睡。

  飄飄欲仙的感覺非常享受。

  直至一把溫柔的聲音叫她:「小波,吃點東西。」

  小波睜開雙目。

  她問到香味,「吃什麼?」

  「菠菜雞湯,蒸龍蜊魚,如何?」

  「我馬上起來。」

  披上浴袍,走到客廳,楊小波完全愣住。

  窗簾已經打開,陽光直照到廳堂,短短時間內,一切收拾干掙。

  「嘩,」小波叫出來,「神乎其技,這麼快。」

  女郎微微笑,「我有幫手。」

  「感恩不盡。」

  「能叫你振作,一切都值得,」她走到門口,「我明天再來。」

  「喂你叫什麼名字?」

  女郎失望搖頭,「連我都不記得,唉。」

  的確十分面熟,一定見過,可是,又說不出的陌生。

  到底是誰?

  若果楊小波是個潦倒書生、還可以說有紅顏知己路見不平,前來相助,現在大家明明都是女子,為什麼有人這樣好心?

  坐在整潔的客廳裡,小波的精神好得多。

  母親比她能幹,獨立掙得這一份資產,福蔭下一代。

  不能叫母親失望。

  有人敲門,小波知道這才是余編。

  她進來一看,嚇一跳。

  「咦,我沒有走錯吧,你幾時開始改過自新?」

  小波揚揚手,「我雇了一個鐘點女工。」

  余編把副刊樣版攤開來,「你的地盤在這裡及這裡。」

  「像煞群雄割據。」

  「誰說不是,像社會的縮影。」

  小波笑笑,「那麼,你就是副刊首長了。」

  「下星期交稿,預發四天稿,記住,勿拖,勿欠。」

  「我不能答應。」

  「小波,不要搭架子,花無百日紅,像藝員歌星一樣,趁紅的時候,多做一點,勿自以為是藝術家,大要性格。」

  小波不語。

  「多少大作家紅過那麼三兩載現在連一個地盤也無,為生活只得換一個名字出書冒充新人,你莫托大。」

  「我明白。」

  「你做得到,楊小波,我向上司保證你不會脫稿,你會寫得全市最好。」

  「余演,你是我的伯樂。」

  「你可別躺下,記住,立刻交稿。」

  「寫什麼呢?」

  「你是作家,你一定有分數。」

  她匆匆忙忙走了。

  小波很羨慕她,朝氣勃勃,一心一意幹好工作,有肩胳,有宗旨,成績斐然。

  一起出身,小波就不如她。

  小波的手放到香檳瓶子上,想打開來喝。

  她遲疑了。

  一天只得三兩個清醒的鐘頭實在不是好現象,先寫幾段稿,然後才喝未遲。

  小波的手是顫抖的。

  專欄叫什麼名字?她托著頭苦苦找靈感。

  早些時候,喝完酒,吹了風,全身發風疹,既癢又痛,大腫疊小腫二團一塊,鬧得她幾夜不得好睡,看過醫生,知這叫玫瑰疹。

  小波寫下玫瑰疹三字作專欄名,忽然微笑了,倘若文字可以刁鑽到叫一些人坐立不安,倒也是功力。

  可是她終於開了酒瓶,自斟自飲起來。

  第二天清早起來,發覺只寫得半頁紙,且文理不通。

  小波歎息。

  她肯定已經失去寫作能力。

  小波落下淚來。

  倘若羅深海還在她的身邊,情況也許不一樣。

  可是聽說羅深海下個月都要結婚了。

  小波掙扎著起來,連鏡子都不敢照,便伏到寫字抬上去。

  心緒仍然亂成一片,她不能集中,痛哭失聲。

  門鈐輕輕響。

  小波用手背抹一抹眼淚,走去開門。

  門外是昨天來過的女郎,今日的她更加秀麗可人。

  一見小波,便挪揄道:「不是老叫讀者不得淌眼抹淚嗎?」

  「你是我讀者?」

  女郎笑笑,「今天怎麼樣,開始寫作沒有?」

  小波頹然,「只想一眠不起,不用工作,不用操心,免除憂慮勞苦。」

  「真沒出息。」

  「我非常軟弱。」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