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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但是後來你也喜歡影樹的花。」他歎息,「為什麼?」

  「是呀。」我又吃驚,「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我害怕起來,「你是誰?我不說了,對不起,我要掛電話。」

  「好,睡好一點,再見。」他並不勉強。

  但是我足足奇怪了一夜。

  第二天下班,房東太太介紹鐘點女工來。

  我問房東太太:「以前有一個叫梅麗恩的女孩子住這裡嗎?」

  房東太太搖搖頭,「沒有,只有陳家在這裡住了近廿年。陳家的女兒並不叫梅麗,而且人家早十年便到加拿大去了。」

  「他們的親戚……」我問:「沒有?」

  房東太太搖搖頭,「沒有。」

  「朋友?」

  「不可能,」她笑,「我與陳家很熟,有什麼事嗎?」

  我終於說:「有一個男人打電話來找梅麗恩。」

  「呵,搭錯線。」她不經意。

  「不不,」我說:「不是搭錯線。」

  「那是什麼?」她抬起眼。

  「陳家有沒有一個叫家明的人?」我又問。

  「沒有,」房東太太幾乎不耐煩起來,「他們一家兩口,很少與人來往。」

  「哦,我明白,對不起。」

  「沒關係。」她的笑容又恢復。

  交待完事情也告辭。

  那夜九點鐘,電話叮鈴鈴的響起來。

  我拿起聽筒。

  「你快點捲起簾子,今夜的月亮很美,看到沒有?」

  是他。

  「你是誰?」

  「家明。」他答:「你不知道?認不出?下次我不會這麼自信,我一定先報上名字。快看月亮將圓未圓,只差那麼一圈,最動人。」

  我不由自主地問:「今天初幾?」

  「十三。」

  「哦。」我連忙拉起簾子。一彎圓月,只差一線就十全十美,就像人生。

  我回到沙發,「看到了。」我興奮的說。

  「好,我們明天再談。」他說。

  「好,再見。」

  老天,我居然把他當一個朋友了。

  而事實上我們真的成為朋友。他在早上從來不騷擾我,下班之後,臨睡之前,他習慣與我聊天。我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我喜歡他的聲音。

  日子過去,每天與這個陌生人相談似乎成了習慣。

  有一夜他打電話來,情緒彷彿低落。

  「你一定還記得這首歌吧!」他說:「我放給你聽。」

  是他開唱機的聲音,然後是一首中國的民歌,抑揚地傳到我耳朵中:「……挑一挑白米下柳州噯,姐呀姐呀下柳州噯奇呀吃哩呀。……」

  他在一邊解釋,「這個青年愛上了柳州某戶的三小姐,日日夜夜思念她——

  歌繼續下去:「只有那三姐她梳得巧噯姐奇呀哈哩呀,梳一個獅子滾繡球噯,姐呀姐呀滾繡球愛哥呀哈哩呀……」

  他問:「當然你記得這歌。記得嗎?」

  「不記得。」我說:「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歌實在很動人很特別,但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是我第一次聽。」

  「你怎能忘記呢,梅麗恩?」他非常失望。

  「家明,」我婉轉的說:「我一向不是梅麗恩,你是知道的,我們談話經已三個月,影樹葉子幾乎已經落光,你還不弄清楚?我不是梅麗恩,我姓張,請不要將莉碧嘉的影子加在我身上。」

  他沉默很久。

  我於心不忍,我說:「我相信她是個很動人的女子,叫人念念不忘的人總是動人的。家明,我有一個請求,你覺得我們能否見一個面?」

  「但是我們不經已見過了嗎?」

  「最近很久沒有見過。」我只好順著他意思說:「你能出來嗎?」

  「我不想出來。」他說:「對不起。」

  「你別鬧情緒,」我沒有辦法,「我們明天再說。」

  我把電話的事從頭到尾說給房東太太聽。

  她詫異得說不出來。她說:「張小姐,你竟會跟他說那麼久的話!你應該立刻報警才是。」

  「但他是那麼和善。」我說。

  「張小姐,這人八成心理上有病,他一直把你當梅麗恩——誰是梅麗恩呢?你想想,那該有多危險。」房東太太毓心得不得了。

  「沒有關係,我極信他。」我確是相信他。

  「而且居然你還約他見面,張小姐,你太大膽,你千萬不能去!他約你也不要去,而且他連你的地址也曉得,你進出千萬要當心!依我說:最好把電話拆掉,你呢?」她非常擔心。

  我合理的說:「照說的確應該把電話換個號碼。」

  房東太太吁出一口氣,「明天就叫電話公司來,張小姐,你再申請過號碼,雖然略不方便點,也是值得的,你是單身女人,一人在此,如果有什麼事,我可擔當不起,張小姐,你想是不是?」

  我點點頭。

  我很為她的熱誠感動。

  雖然我們通了那麼久的電話,但我與家明畢竟是陌生人。

  那一夜我跟他說:「家明,我要把這個電話號碼換掉,以後你不能再打電話來,家明,對不起,我們這樣子是不正常的。」

  「我們是朋友!」他著急,「你不相信我?」

  「我們見見面好嗎?」我再次要求,「見了你我會相信你。」

  「唉,你們總是要見到才肯相信。」他說。

  「請你讓我看看你,不然這樣子講電話,是非常困惑的。」

  「我明白。」他說:「但是——」

  「明天六點鐘在漆鹹道的小公園好嗎?我會坐在那裡等你,穿白色衣服。你一定要來。」

  「為什麼一定要見我?」他問:「你不是很瞭解我嗎?我們不是很談得來?這些日子,你對我的背境已經很熟悉,為什麼你後悔了?」

  「家明,不管你長得怎樣,我不會嫌你,我們、永遠是朋友,我不是那種女孩子,我那白色武士時代早已過去了,你放心。」

  「我原以為你與他們有分別……」

  「怕什麼呢,家明,明天晚上六點。」

  「梅麗恩……」

  「家明,」我溫柔的說:「你見過我就明白了,我不是梅麗恩,我叫張芝兒。」

  他不響。

  我再三叮囑:「明天六點。」

  我並不認為他會去。但是我希望他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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