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衣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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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我呆呆的聽著。

  玫瑰說著我姊夫的時候,臉色是那麼溫柔。一點怒氣也沒有,他騙她,他使她失望悲傷,然而她從頭到尾不怪他。我開始覺得玫瑰的光輝。

  「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極之享受,他到我小公寓來喝杯酒,看點電視,我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很多人誤會了,不長久的事並不醜陋。看這隻金表:是他留給我的紀念的,我不會忘記他,他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有誠意的最好的。」

  我的心如刀割,「我不相信!」

  「是真的。」玫瑰放下頭上的毛巾,用梳子梳通頭髮。她的頭髮短得多了,額外清爽。

  「剪了頭髮?」我問。

  「那時你姊姊是短頭髮,所以我留長。現在還有什麼留戀?短點容易打理。」

  「你真愛他,是不是?」我問。

  「我同情他,這麼凶的妻子,那夜在我家開談判,當著我的臉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手勢那麼熟──她還問我:『你要不要打他?』嚇得我。」

  「姊姊就是這點不好。」

  「如果她原諒他,應該若無其事的生活下去,隻眼開隻眼閉,如果她不愛他,應該離開他。」

  「玫瑰,人的觀點是不一樣的,我姊姊也是一個很可憐的女人,她的知識情意結永遠到達不了你那個水準,你不能要求每個女人跟你一樣。」

  玫瑰笑,「但是我努力我用功。」

  「我很高興你恢復過來,」我說:「原諒我姊姊,她是那種到如今還穿厚底鞋喇叭褲的中年女人,配我姊夫是一對。」

  她說:「你姊夫是一個極端聰明的男人,非常想向上爬,可惜出身不好,讀書的機會不多,工作的機緣也未見佳,家庭生活沒能滿足他的個性,當年辛苦追求一個所謂千金小姐,可惜岳塚並沒給他多大幫助,妻子仗勢欺人,他實在壓抑過度,一個可憐的小人物。我從來未見過比他更不快樂的人,只有如此不幸的人才會走極端,出來編一大堆放事騙女人來挽回一點點自尊。我很相信我給過他快樂與滿足。」

  我聽完呆半晌,然後說:「我走了。」

  「有空來看我。」玫瑰送出門。

  走到路上,天濛濛下雨,一片灰色,不是不像我的心情。

  我很難過。我從不知道姊夫是個自卑的小人物,經過玫瑰的分析,我才明白過來,恐怕姊夫自身也不知道。世上原沒有正派反派之分,我們都戴著面具做人,面具戴上除下,一時白臉一時紅瞼,時忠時奸,過了一輩子。

  不知是哪家店舖,開著無線電,播看一曲英文流行曲:「我要擁抱你至死

  直至潮水不再升起。」

  可是連玫瑰現在都忘記她愛過的人她恨過的人,現在她以一個心理學家那般的心平氣和來分析一段感情,我茫然的想,上帝令時間使我們忘記創傷,過些時候,什麼事也沒有,大家依樣葫蘆的活下去,眼睛鼻子一樣都不缺。

  可是老姊現在慘了,生活實在不好過,拖著兩個孩子,成日呼天搶地。

  我訓她,「沒有男人你還是得活下去,如果活不下去,缺乏力量,非常痛苦,你可以去死,服山埃只需七秒鐘,人死燈減,什麼麻煩也結束,你放心,孩子們一樣會長大,太陽一樣升起來,憑什麼你以為就你沒男人不行?」

  「你…一點親情都沒有!你──」

  她開始摔東西,兩個孩子眼睜睜地看著她。

  她永遠不檢討自身,這是她的毛病。「廿一年──」這是她的口頭禪,她的時間是時間,特別值錢,別人的時間不是時間。

  姊姊硬拉我去見那歌女。

  我勸她,「沒有什麼好見的,一定比你漂亮,比你年輕,比你有型,你見了她什麼好處?」

  「我不看她不心死,」

  「你看見她就心死了?」我反問:「有這種必要?」

  「他離不了我,那時候連女大學生他都可以放過,他愛我──」

  「你曉得什麼是愛?」我反問。

  「我嫁了給他!」

  「嫁給他就是愛他?」我又反問。

  「我整個人跟著地,我跟了他十六年,我為他養兒育女,含辛茹苦──」

  「你都是為他做的?你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姊姊,你用用腦子,一切都是兩個人共享的,現在他走了,唯一的法子是鼓起勇氣活下去,改變生活習慣,我知道不容易,可是你總得接受這個事實,世上又不是你一個女人被男人拋棄,聽我的,好好活下去,你又有孩子又有錢,還是比許多女人強多了。」

  她仍是哭。

  我離開她的家。她總會活下去的,再要找男朋友就難,她那個樣子,她那種程度,她那類脾氣。

  姊姊最後說:「我情願他跟玫瑰好!」

  那個時候她可不是那麼想。姊姊去找姊夫,那歌女連門都不開給她,她也沒法子,回來重新哭。想當年他們兩夫妻在玫瑰家衝出衝進,她一巴掌一巴掌摑打著姊夫逼他走,何等威風,我可以想像到姊姊以她那典型潑婦的姿態向玫瑰說:「你叫他跟你呀!你對他說呀!他會要你嗎?」然後勝利的走了。

  我知道玫瑰這種女孩子。她「吃苦」的定義是坐日本汽車、吃小館子,不去扶輪會舞宴。不讓她戴金勞力士表?那不行,不讓她到麗花去剪頭髮?那不行。玫瑰最大的難處不過是感情上略不如意,姊夫也很明白,他真光著身子過去,玫瑰一天也不能收留他。

  玫瑰豈能一天煮三頓飯,為他洗衣服熨手帕收拾床鋪,玫瑰天生是一盤花,擺著瞧的,煙一薰,說不定也就變成老姊這個模樣。

  姊夫是真聰明,他的選擇完全正確,直到他遇見更好的飯票,他離開老姊。他治得了老姊,也治得了那垂老的歌女,可是玫瑰──

  姊夫說:「玫瑰是另外一種動物。你見過她穿銀狐在街上走的樣子?再寂寞也還是一頭豹子,特別的氣質,我憑什麼與她一起走?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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