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八歲?她說:「我都好退休了。」
我沉默。
「況且到那個時候,你才剛剛自學校出來,頂多在小大學裡教書,能賺多少月薪?還不是跟你吃苦。」她咕噥。
我怔住了。
她這次來,並不是與我聚舊,看樣子,竟像是與我攤牌。
我為自己辯護:「莉莉,我是有前途的。」
她歎了一口氣,「我看不出來,子文,我真的看不出來。」
「莉莉,請對我有信心。」
「我只是對自己沒信心。」
我絕望的看看她。
我緩緩自袋中取出那瓶午夜飛行,放在她面前,「送給你的一點點小意思。」
她卻說,「子文,你別等我了,你另外找個好女孩子吧。」
我鼻子一發,眼淚漸漸冒上來。
「找一個跟你興致相投的女孩子,大家同甘共苦的過日子,一定會快樂。」
我抬起頭來。
「而我,我要轉變我的生活方式,我想在這三年內多賺一點錢,然後……」
我看著她。
她很不安:「老實說,子文,我已經跟香港霍家第三個兒子走得……差不多了。」
我又低下頭,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她唾棄了我。
嫁人豪門。莉和為自己鋪了一條後路,她要按步就班的走下去,我阻礙著她,她要我退出。
「子文,子文,你說話呀。」
我無話可說。
「你怪我罷,罵我虛榮呀。」
我長歎一聲,「哪個人不想穿得好吃得好。」
莉莉低下頭,「是的,這一年來,我出入都是上流社會的宴會,連衣服鞋襪都有人送上來給我,我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公主,我很愛出鋒頭,我不會太天真以為從此可以飛上枝頭,但是最低限度,我想利用這些機會。」
我顫顫的問:「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我小知道。」莉莉用手掩住了臉,「我要勝過她們,我要比她們紅。」
「她們是誰?其他的女明星?」
莉莉咬牙切齒的說:「是。」
我害怕的說:「莉莉,你已經中毒。」
她悲哀的說:「我何嘗不知道,但名利的毒藥是這麼芬芳,子文,我無法自拔,各人有各人的的道路,在你眼中,我也許已經無藥可救,但我有我的生活圈子,現在我已不甘心做一個普通的人。」
我別轉了頭,一顆心瘀腫著,非常疼痛。
我真的無話可說。
過了很久很久,我問:「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還能抽空陪我嗎?」
莉莉輕輕說:「對不起,子文!他……也跟了來。」
「誰?霍三?」我問。
她點點「頭。
難怪莉莉像做賊似的,鬼鬼祟祟才能偷出來見我一次。
我黯然道:「希望他永遠對你好。」
莉莉握緊我的手,「子文,你是個君子。」
「去吧。」我說。
她點點頭,站起來走了。我注視她的背影,她還是那麼漂亮,苗條的身栽上穿著最好的時款衣裳,一件長長的貂皮大衣更襯得她十分瀟灑。
她走了。
永遠離我而去。
她沒有帶走我買給她的香水。
她不稀罕。
香水放回口袋;呆了很久,才站起來付應,彷彿很平靜地駕車回宿舍,一路上腦袋轟轟作響,神情黯澹,我根本不能集中精神思想。
我失去莉莉了。
也許在旁人眼中,這是必然的事,她日漸走紅,她有她的捷徑,她可以在三年內做到普通女子三十年中也不能完成的事,何必蹉跎?
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只要她認為值得,一點兒犧牲又何足掛齒?
我們自小同窗長大,有誰比我更瞭解她呢?
我終於失去她了。
我將車子駛入校園附近,頭枕在駕駛盤上,抽泣起來。我哭了很久很久,總有大半個小時吧。
直到一個女郎的聲音說:「噯,你沒事吧?」
我抬起紅腫的眼睛,一看,是那個賣香水給我的日本女郎。我搖搖頭,不答。
「你也是念三藩市州立大學的?」她拉開車門坐進來,「不介意我問吧?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呢。」一瞼的誠懇。
我突然遇到親切的關懷,更加悲從中來,掏出香水交在她手中,說:「她離開我了。」
日本女孩一怔,隨即明白,寄予同情,「太不幸了。」
她把手帕借給我,我醒醒鼻涕,鎮靜下來,不好意思地搭訕:「怎麼會在這裡遇上你?」
「我們同校不同系,」她說:「我叫晴空美智子。」
「我是唐子文。」我沒精打采。
「我剛剛下班來上課,走過這裡,聽見哭聲,還以為是哪個女孩子受了委曲在哭呢,原來是你。」她笑。
她很爽朗,並沒有取笑的意思。
我指著香水說:「送你吧。」
「胡說,我代表本店退還現款給你,五十塊美金你足可以用一個星期。」
我不響。
「再見了,我要去上課。」她推開車門,「請振作。」
「謝謝。」我說。
美智子是個好心人。但我的悲傷豈由旁人三言兩語安慰得了。
我在當天傍晚與妹妹聯絡上,跟她說這件事。妹妹認為誰是誰非很難說得清。「要對方為你作出太大的犧牲亦足不公平的。」她作出如此結論。
如今的旁觀者也比較理智公允,不會一邊倒地幫看我罵對方虛榮之類。
我更加失落。
每天我還是去上課,放學就頹喪得很,將一瓶威士忌藏在衣櫃內,閒了喝一口,多數的時聞躺在床上休息。我要養傷:內傷。
過了約有一個月,我才有興致到城裡一走。天氣很涼,風勁,我滿臉于思,路過那家精品店。
無意中探頭一看,那叫美智子的女郎還在擔任售貨員的工作呢,她看見是我,頓時一呆,便推開玻璃門出來與我打招呼。
我向她點點頭,「記得我嗎?我是唐子文。」
她訝異的說:「子文,當然我記得你,你好憔悴,快進來,我做杯咖啡給你喝。」
我說:「我失戀了,你忘了嗎?」
她笑:「可是那是好幾十天以前的事了。」
我抗議:「有些人失戀一輩子落寞。」
「沒有這種事了。」她遞上熱騰騰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