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喝了一口,心裡好過得多。
「我一直等你出現。」美智子說。
「為什麼?」我問。
「這是你的五十元,香水賣給另外一位客人了。」
「最嗎?謝謝你。」我說著放好五十元,「我用這錢來請你吃飯如何?」
「太好了,漁人碼頭?」她問。
我點點頭。
「你的女朋友,叫做莉莉?」美智子忽然問。
「你怎麼知道?」
「太巧了,來買香水的是一對情侶,我聽見那個男人叫她『莉莉』。你給我看過她的照片,她現在有一把長髮,是不是?」
「對了。」我心想:太巧了。
「他們挑了那瓶香水。」美智子說。
「是嗎,」我酸溜溜的說:「我以為他會為她把整─店買下來。」
美智子笑,「沒有,他沒有這麼做。」
然後她就收鋪,與我一起去吃飯。
我仍然沒有恢復自己,不大說話。
美智子告訴我很多關於她自己的事。原來她是美國出生的日本人,怪不得如此爽朗,還有一點小蘿蔔的脾性,她父母自幼移民來美,輪到她,算來已是第三代了。
她的身栽卻仍然是日式的,腿短腰長,但不失扶桑國女性的體貼,基於同校,我們之間可以說的很多。
我原來是茶飯不思的,但這一頓飯卻沒有食不下嚥的感覺。
飯後我送她回家。
返到宿舍,我刮了鬍鬚,歎口氣,倒床上。
「午夜飛行」已經變成牛扒吃到肚子裡,多麼煮鶴焚琴,多麼諷刺。
一樣是瓶香水,由我送出,不值一哂,由富家公子送出,使該放在床頭了。
沒到幾天,我在唐人街的華文報紙上讀到「新星林莉莉與霍公子訂婚」的消息,占顯著的篇幅登娛樂版上。我的心麻痺了一下。
我放下報紙,買了罐頭食品回宿舍。
但願她幸福。
愛一個人,是希望她好。
除了美智子,我並沒有約會其他的女孩子。
美智子知道我的過去,我不必從頭細說,有時神情落寞,也不必對她解釋。
美智子修美術系,有著藝術家特有的細心,我們在一起,感情進步得很快。我不會天真得在人前認咱倆似兄妹,老實說,女孩子的青春有限,美智子若單單覺得我談得來,就不會在我身上耙那麼多時間,她當然對我有意思。
我並沒有向家人提及美智子,總有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
第一次受傷的痕跡尚未痊癒,是很難再次投入的,直到妹妹來三藩市探我,才知道有美智子這個人。
我問妹妹:「你看她怎麼樣?」
「可惜是日本人。」妹妹笑笑。
我說:「我打算在這裡生根落地,不想回香港。」
「不必匆匆作決定。」她說。
我急躁起來:「你這個人,怎麼搞的,既不恨莉莉,也不喜歡美智子,什麼都淡淡地。」
妹妹說:「你真的相信世人有反派有正派?美智子是不錯,但你何必立刻決定選她?」
「我怕寂寞。」
「這但倒是個充份的理由。」妹妹歎口氣,「如今男人比女人更脆弱,隨得你吧,無論是誰,人與人之間一定有緣份,都是注定的。」
我笑了起來,「照你這麼說,做人索性隨波逐流,根本不必費心羅。」
妹妹拍拍我的肩膀。
她留下了絲棉被、棉襖、陳皮梅、牛肉乾,六神丸等等,回家去了。
事後美智子很關心地問及妹妹。
──多大了,有對象沒有?她可否代表父母的意見?
不外是想知道我家對她的看法如何。
我緩緩的說:「她對你沒有反感。但美智子,我喜歡你就行了,家人的想法,你不必去理會,我在這方面是很洋派的。」
她很關心,如釋重負。
我想:啊,她已對我種下情根了。
這大半年來她對我的關懷與幫忙……叫我怎麼報答她呢?我現在雖然不比以前更決樂,卻也漸漸停止悲傷,美智子是最好的醫生,我應該怎麼樣做呢?
她是隨時肯說「是」昀,問題是我不想辜負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在一個早晨,我接到長途電話,是莉莉打來的。
我很意外。第一個感覺是,她遭到不幸。出乎意料之外,我沒有歡喜,更沒有幸災樂禍。
她說:「子文,我的新劇集被人搶了去演,電影不賣座,未婚夫跟別的女人約會,開時裝店又進了一批劣貨,沒有一件如意的事。」
我心想:事事不稱心,就想起了唐子文?得意之秋把唐子文扔在腦後?真是值得生氣的!但不知怎地,我卻完全無動於中。
我自己也驚奇了。
我說:「你不可能每一分鐘都順利呵,這不過是過渡時期,一下子就沒事了。」我客氣地安慰著她。
她仍然很低沉。「你會不會來看我?」
「我?」我驚奇,「莉莉,我要上課。」
「我給你飛機票。」
我反感,「機票我自己有,我只是抽不出時間。」
她忽然明白了,「你已經忘了我?」
「忘了你??不,我一輩子忘不了你。」我說。
「那麼……你不再愛我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是,」我說:「莉莉,我猜我不再愛你了。」
「你現在愛誰?」她問得好突然。
我想了一想,「我現在不愛誰,」我說:「愛我自己。」
電話掛上了。
我欷噓半晌。
然而我感覺到前所沒有的自由,我張開手臂,揮舞幾下,我輕鬆得很,吹一下口哨。
我奔到宿舍前的草地躺下,看一看藍天白雲。
阿,好久沒這樣高興了,我又恢復了自己。
我駕車出去蕩馬路,決定去看一看智子。我與她,將來如同,還是個未知數,但目前,可以更進一步發展。
她正坐在店內,見到我,調皮地問:「先生,買什麼?」
我問:「有沒有午夜飛行香水?」
美智子一怔。「買給誰?」她關切地問。
我神秘的一笑。
她沒奈何,只好取出香水,我給她五十美元。
我說:「真貴,才八份之一安士呢。」
她包紮好,重重遞到我手中,神情很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