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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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到什麼地方去找她?」

  「不知道不知道,」女傭用力拍上門。「這種做生意的女人。」

  也許她脫胎換骨,人進了修道院。

  「但大衣呢?」女傭人說。「總得把大衣還出來呀!」

  我的金錶呢?誰要是把爹爹的金錶還我,就好了。但是我與它的緣分,也已經到

  盡頭,不可以再追。

  菊新把財經版折好,擱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

  「他終於開口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不過我也認為他會替你賺回來。」

  「那多麼好,我光是坐著,你們就使我成為富婆。」

  「可是你曾經深愛他。」

  「是,曾經。」

  「李,我沖一杯愛爾蘭咖啡給你,」菊新雙手是不停的。「你知道昨天誰約會

  我?」

  「誰?」

  「我那一位。」

  「說些什麼?」

  「請我出去吃了頓日本菜,並且問我,童裝店開幕,會不會請他?」

  菊新臉上有說不出光彩。

  「叫他剪綵好了,不過要穿成米奇老鼠那樣。」

  「我快活到極點。」菊新說。

  但願所有人都這麼知足。

  「但是你,你下半生就這樣做富婆了結?」菊新猶疑的看著我。

  「哎呀,這是什麼生活?多少人夢寐以求。」

  「出來多久?」

  「四十五天。」

  「好像有整年那麼長。」

  我歎息一聲,誰說不是?

  住在裡頭那兩年,更似我的一生。

  開頭的時候,似一個嬰兒,什麼都要人照顧,後來漸漸懂得人事,肚餓曉得討食

  物,繼而清醒過來,不過茫然的時刻居多……

  不堪回首,一把長髮是剪掉了,好心的護士替我留著,交還給我。

  那個地方,永世難忘。

  「你把半月道的老房子拍賣?」

  我點頭。

  「在報上看見拍賣啟事,還不相信,華英中學七六年畢業班有一大半人在大廈內

  度過他們最開心的日子。」

  「噯,捉迷藏最好。」因為怕寂寞,我愛同學。

  「毓駿,我有種感覺,」她彷彿有種不祥預兆。「你出來後所做種種,像是要為

  所有的事作個總結。」

  「是嗎?你那樣想嗎?總結後我又去什麼地方?」

  菊新蒼白了臉孔。

  「別傻,也別多心,那樣大的房子,不賣掉幹什麼?人家拿了地板可以重建。」

  菊新有點釋然。「你又進賬一筆。」

  「父親要是知道我現在這麼有頭腦,當初就不會想掐死我。」

  「咦,」菊新笑我。「錢自己生錢,何需技巧,呆放在銀行便辦得到。」

  她真的與我出院第一日看見的菊新判若兩人。現在她有自信、幹勁,活潑一如中

  她說:「李盷有時妒忌我們的交情,他不知道我倆的關係打何時開始。」

  母親出走那一日開始。

  放學回到家中,十三歲的我與菊新正要打算看電影畫報,只見到父親鐵青著面孔,

  渾身顫抖地坐在書房中,大廈從此陰黯下來,每個角落都藏有魍魎魑魅,只有菊新不

  怕,她仍然做我朋友,拖著我的手,按亮每盞燈,陪我做功課,帶我返她家中,叫伯

  母招呼我,是菊新與我度過這一次難關。

  甚至連老父都說:「毓駿,待菊新,要似姊妹一般。」

  「誰管李盷明不明白?」

  「但我有種感覺,你們始終會走在一起。」

  「今日你彷彿摸著水晶球說話,預言良多。」

  「他對你終於另眼相看,我深覺出盡鳥氣。」

  那日回到家中,女傭說有位先生找我兩次。

  「誰?」

  「李先生一直在這裡,他記下名字。」

  我取過拍紙簿一看,只見上面寫:殷先生來電。是李盷的字。

  「李先生來了多久?」

  「他在沙發休息個多小時,後來埋怨電話太多,比他寫字樓還吵,回公司去了。」

  我莞爾。

  「殷先生後來沒有再找我?」

  「沒有。」

  隔四十五天才想到問候我。

  醫生都是這個樣子,男女老幼都是一具具軀體,治好他們的病患確是一種挑戰,

  一切止於此。

  電話又來了。

  李盷的聲音:「殷先生是什麼人?」

  我不去回答他,過三分鐘,他歎口氣。「是,我沒有資格問這種問題,對不起,

  老闆。」

  自從我佔的股份比他多之後,就有了這樣的稱號。

  「我只是關懷你,他是個好人吧?」

  「非常殷實的一個人。」

  「生意上的關係?」

  「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

  他又沉默一下,像是知道大勢已去的模樣,不肯先掛上電話。以前,以前是我不

  肯這麼做,真令人感慨是不是?我終於伸手按中止鍵,聽見「噗」一聲。

  撥號碼找殷醫生,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他。

  他已回到宿舍。

  「我是三十七號。」

  「湯毓駿!好嗎?在報上不住看到你的名字。」他的聲音充滿熱情,令人鼓舞。

  「過得去。」

  「何止過得去。簡直大好,出院多久,兩個星期?」

  我沒好氣。「快兩個月了。」

  「有那麼久?時間過得真快,好,湯毓駿,你守了你的諾言,果然,你再也不需

  要我們。」

  「許多個黑夜,很想返回醫院。」

  他在那邊一怔。「胡說,我們不歡迎你。」

  「外頭的生活不好過,一日捱一日。」

  「誰不知道,年年難過年年過,我並沒有升職,你知道嗎?精神科醫生也有精神

  困惑的時候。」

  他好健談,以前對病人並沒有這樣傾吐過,哦是,我已痊癒,我已出院,身份不

  一樣了。

  「會不會出來見個面?」

  他猶疑,仍然保守。

  「告訴我,三十二號痊癒沒有?」

  「有進步,已由父母把她帶回家照顧。」

  「她仍然叫著『光明光明,回來回來』?」

  「有,但後來證實,光明只是一隻貓。」

  「什麼!」

  殷醫生歎口氣。「就是這麼簡單。」

  我呆住了,想笑笑不出,心中卻又為她淒苦。

  我們像是老同學說起班上趣事,話匣子一打開,再也合不攏。

  「那麼我來看你。」

  「許多病人一離開我們這裡,巴不得一世不要回來。」

  「我也說過那樣的話。」

  「怎麼,現在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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