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雙臂抱胸,重心放在一隻腿上。他親切地微笑著,掃視這一小群人的每一張臉。除了茱莉。週遭傳來杯盤交錯和笑談聲。但這一小群人卻沉默等待著。
齊雷克為什麼不理她?他應該像她父親派來的其它人一樣。應該殷懃追求,和顏悅色地抱怨無法跟她跳舞。她突然感到怔忡不安起來,等待著他說出他的英雄事跡。
他呵呵一笑,摸摸縫合的傷口。「好吧。容我先聲明,我在海上待的時間太長,回到陸地上仍舊手腳不靈活。」
「從你跳舞的情況倒看不出來。」茱莉尖聲說,立刻恨自己說話太婉轉。
「啊,」公爵夫人搖著扇子嬌聲說。「他撞到刮靴板,居然還坦白承認,想不到吧?多數男人會編造個英雄故事搪塞吶。」
茱莉早先感覺到的歉疚再度湧至。他並未洩漏郵件被劫,他對跳舞的新規定似乎也無奈遵從了。不過,這些並不能彌補他說的謊言。
「茱莉小姐替他縫的,是不是?」公爵夫人又說。
橫笛奏出流轉的音符。雙唇緊抿的畢梧咕俄一聲:「失陪。」然後沒入人群中。
「真意外,茱莉小姐,」杜比說。「我倒不知道你懂得女人的縫紉藝術。」
這下子成了眾人的焦點,茱莉知道自己必須回答。她瞅著雷克,但他並未看她。他是怎麼回事?公爵夫人的假髮到底有什麼有趣之處,令他這樣不停地盯著它,而不看茱莉?
她益發心神不寧了。「他是撞到我家的刮靴板,我至少該治療傷口吧。是不是,雷克爵爺?」
他直視前方,微笑。「這算是一次完美的嘗試,親愛的——就我們的歧異而言。」
女士們像小女生似的竊笑,茱莉火冒三丈。
畢梧回來了,身旁跟著一名老貴婦。
雷克爵爺看也不看茱莉,他肅立道:「啊,藍兄,」他說,口氣尊貴有如國王閱兵。「你又帶給我一名受害者啦。你好,女士?」
畢梧扯扯他的短外套。「容我引介威爾斯公爵夫人,瑪格女士。」
雖然傳言她已高齡七十,但老貴婦優雅地彎膝施了一禮。「爵爺。」站直了,她說:「別理會藍先生的新規定。我非常高興認識你,雷克爵爺,不過我肯定你寧願捨棄一個老太婆,跟茱莉小姐跳舞。」
時間似乎靜止了。他慢吞吞扭過頭來,她感覺彷彿無盡期地等待著他的表情。他確實英俊,她心想,一面等著目光相遇的一瞬。她預期會見到迷人的微笑,沒防到他碧眸閃動的冰冷光芒。
她的心情頓時飛揚,因為這無賴跟她一樣生氣。哈利路亞!她歪頭無辜地微笑。
他連睫毛也不眨一下。「你真好心,瑪格女士,不過我的未婚妻有一輩子時間跟我跳舞。是不,親愛的?」
「哦,」茱莉鄭重地說。「我是有一輩子時間。請跳舞吧,瑪格女士,他就快要離開我們了。」
他盛怒的表情宛似給了她一拳,他親呢的稱呼是在嘲弄。好極了,天,他生氣了。她將計就計,而且智取了他。他不高興。
他湊近她呼吸拂過她的耳朵,鬍髯掃過她的面頰。「我的確會離開,而且帶你一起。」
她止不住面泛紅潮。「但願你的腦子配得上膽子,爵爺。」
他挪開身子,故意對她眨眨眼。
瑪格女士會心似的一笑,杜比則困惑皺眉,余夫人吹息,茱莉心往下沉,她發覺他們以為雷克爵爺是在玩挑逗的把戲,而非在作意志角力。
畢梧抖著下巴的贅肉,威嚇道:「停止這種惡行,雷克爵爺。親吻和其它形式的示愛是嚴格禁止的。你也不得與她跳舞。」
「你算了吧!藍先生,」瑪格女士抱怨道。「這項新規定毫無道理,我們被它約束得無聊透了。而且既然茱莉小姐和雷克爵爺已訂親,這條規定並不適用。他們應該跳舞。」
茱莉幾乎要呻吟了。假如這個婚姻陷阱被眾人認定,她可就難以脫身了。「請別激動,瑪格女士!」茱莉說。「雷克爵爺習慣跟許多女人跳舞。」
齊雷克抓住老貴婦的手。「別太為難藍先生,瑪格女士,因為我已明白若沒有他的規定,巴斯城將會論為邪惡之都。請給我這份光榮。」
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他悠哉地挽著舞伴走進舞池,佔據最顯要的位置。
「你的杯子快空了,茱莉!」畢梧伸出臂彎。「來,我陪你去添酒。」
身心俱疲之下,茱莉跟著他走開。他們穿梭在熟悉的面孔間,她像呆子似的點頭,無意義地寒暄,談剛提出的賭博法案,威爾斯親王的離去,以及重鋪赴倫敦的馬路。有人提起她和齊雷克的婚事時,她相應不理。腦子不停地思索他發怒的原因。隨他去生氣。她在巴斯城生活得好好的,假若偉大的雷克爵爺想要剝奪它,那他將面臨長期的對抗。
突然感到暢快多了,她啜一口水果酒。
「我相信,」畢梧說。「我會要他們多奏一、兩支小步舞曲。」他匆匆走向樂隊包廂。
盯著杏仁酒,茱莉誓言不理會她慍怒的追求者。但是只要她稍不留心,注意力便飄向舞池。他彷彿無牽無掛似地微笑著,動作有如俠士一般優雅,舞藝精湛。他似乎會勾喚人的注意力,而且如魚得水。難道她低估了他?哦,是的,她承認。嚴重低估了。
橘色絲絨一閃,攫住她的目光。她往左邊望去,看見路阿德直衝她走來,這個天性挑剔、小氣易怒的裁縫,是她第二個不願與之交談的人。除了衣著俗麗,他還把頭髮梳成蘿蔔狀,上面罩著一頂灰撲撲的假髮。
「茱莉小姐!」他怒沖沖地說。「我必須跟你談談郵件的事。」
雖然明知他故意找碴,但仍只能緊抓著工作這個安全話題。「有什麼我能效勞之處?」
他昂首挺胸說:「好個壞郵童沒有來取我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