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確定她會嘮叨到他回答。「母親,我非常急著回報你的養育之恩。你年輕時對我的照顧實在太多了。」
她不表贊同地眨眨眼。「好多好玩的事等著我們哩,文娜。」
就算洛克堡公爵未亡人的女侍將「好玩」的事編進她的頭髮,她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不過,齊夫人活該有個酸腐的女伴。
車道傳來馬車車輪駛過的鞭聲。他將一隻耳朵轉向門廳。樓上發出一陣轟隆,接著像是一群狂奔過木梯的隆隆聲。
快遞馬車回來了。
他一陣興奮,彈簧般蹦起來。「兩位,失陪一下。」
他不等回答,急急奔過走道,經過巨大的廚房及餐室,來到屋子後面郵務室中,一群沒穿外套的郵量擠在後門口,全想往外衝。
雷克大吼:「立正!」場面頓時控制下來。他指揮郵童依序步出門,自己跟在最後面。看到馬車的一剎那,他猛地煞住腳。
威克和亞伯坐在車廂裡,一個正在緊韁繩,另一個放煞車。
他以為他也看到了道格,隨即明白那是茱莉穿著道格的外套。她面對敞開的馬車門站著,兩手伸向一位他看不到的乘客。雷克的視線被她凹凸有致的豐臀及纖細的足踝吸引。
他拔足奔過去。還沒跑到馬車的位置,派迪出現在馬車門。他的臉寫著痛苦,一隻腳包著繃帶。道格蹲在馬車上,慢慢扶下受傷的車伕。派迪靠著茱莉,她扶他落地之後,彎腰撐住他的腋下。
她的面頰,前額及頭髮沾滿乾涸的泥濘,她看起來像是到地獄走了一遭,而不是去了倫敦。
「等一下。」他叫喚,加快步伐。
茱莉抬起頭。看到是雷克,她暗罵一聲。
「發生了什麼事?」雷克問,攙起派迪的另一隻臂膀。
「你可以說我們遇到了麻煩。」她咬著牙說。
「麻煩?你看起來像是吃了大敗仗。」
「也不盡然,」她反駁,吹開落在眼前的頭髮。「我們到達了倫敦,但遭遇一連串的意外。」
茱莉一個踉蹌,派迪痛得嘶叫。
「你站開,」雷克說。「我來扶他。」接著他彎低身體,將派迪拉到他那邊。
「隊長,現在換你照顧我,」派迪虛弱地說。「以前都是你騎在我頭上。」
「那時候好過痛啊,老哥,」雷克回答。「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你所有的事得花好幾個小時。」
「馬車輾過他的腳。」茱莉說。
「斷了嗎?」雷克問。
她挺胸舒展筋骨。「幾個趾頭瘀血烏青。昆彼!」少年應聲出現後她說:「立刻去請醫生。」他聽令而去後她轉向最高的男孩。「挑十個人來,幫馬卸車,餵食,洗刷。然後清洗馬車。」接著她對年紀較小的男孩說:「去拿郵件袋開始分發。」
五名少年七手八腳地趕忙開門。雷克扶著派迪進屋,和他的母親及文娜對個正著。思德利公爵夫人不解地皺起眉頭,寡居的洛克堡公爵未亡人滿意地微笑。
雷克聽到身後的茱莉說:「要黎絲送一大桶熱水到我房間。」
他暗自呻吟。
文娜說:「茱莉乖孫女,容我介紹雷克爵爺的母親恩德利公爵夫人。」接著她轉向臉色雪白的女伴說:「夫人,這是我的外孫女,安茱莉小姐,巴斯城的郵政局長。」
茱莉在雷克身旁留步,她的肩膀疲憊地垂下,面龐累得發皺。她大氣不出地低喃:「貴客臨門,太好了。」接著她大聲說:一夫人,歡迎你到巴斯。」
雷克的母親用保留給頑劣不冥的王子的眼光死瞪他一眼。「榮譽性職位?」她譏消的口吻足以傳遍西敏寺。
茱莉倏地轉向他。「她在說什麼?」
他閃爍其詞。「清點家族珠寶吧。」
派迪爆出大笑。
夕陽西下時茱莉坐在梳妝台前,兩手撐著頭。她曾泡在滿滿一缸水的澡盆中直到她的皮膚發皺;接著她清洗、擦乾、梳理頭髮、著裝。但她仍覺得疲倦不堪。
自從她在一年前有了快遞馬車這個構想,她一直努力工作,節衣縮食,以求達成她的夢想。從一開始,這個簡單的構想即遭遇無數複雜的障礙:她沒有資金買馬車;通往倫敦的路崎嶇不平,不適合快速旅行;梅登海的酒店燒為平地;她沒有馬車伕。
她克服了每道障礙。終於,快遞馬車成為事實。她怎麼會大意到忘記最重要的因素:替換的馬匹?她怎麼會如此容易受騙,看不出她最大的敵人:外婆?
離開巴斯後的第二站,快車即落入文娜的陷阱。她的背叛深深刺傷茱莉,她覺得她的心在滴血。自從快車離開巴斯後,她一千次自問為什麼。外婆為什麼要干預?現在茱莉必須下樓,追出一個答案。
像一個即將面對鞭打的孩童,她躊躇不前,只把心思集中在她暗淡的生命中唯一光鮮的一點:齊雷克。幾天來,她藉著思念她的情人,他引誘她時纏綿的誓言,及他為了贏得她的信任所做的高貴努力而求得慰藉。她對他做不公平的指摘,而他原諒了她。接著他組織搜索隊收回所有杜比的偽畫,挽救了她的名聲。他甚至派遣派迪去幫忙。
六個人面對她父親的勒索時不支倒地,父親到達巴斯時雷克會怎麼做?他會失掉齊家的尊嚴,抑或和他的敵人對上?
諷刺的是,她對文娜也面臨了類似的困境。茱莉不知道她是否能得勝。
一次面對一個問題,畢梧常說。
茱莉收拾她的心智下樓。你辦得到,她告訴自己,你能面對那個老巫婆。想起雷克的話,她的勇氣鼓舞起來。她挺起肩膀,走向漢柏室。外婆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專心地看書。
茱莉走到壁爐前,瞪著曾帶給她快樂的那幅畫。但是今天她再也不能在畫中找到自己。她惋惜地朝霍加斯筆下純潔的女孩道別。
文娜抬起頭,眉峰一皺。「你今天氣色不好,不該穿那件黃衣服。只要看你一眼,每個人都知道你失敗了。我那件藍色天鵝絨比較適合,我叫黎絲替你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