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眉心滲出冷汗。「我真希望我能幫你,爵爺。」
「艾森,沒有人幫得了忙。」他緊握住羽毛筆,筆尖都被握斷了,墨水沾了他一手都是。「所有人裡頭就屬你最該明白這一點。」
次日中午雷克抵達柴柏圍場六號。春風夾雜著萌芽綠樹及初翻新土的味道陣陣吹來,藍得像茱莉眼睛的藍天飄過幾朵微雲。
雷克的心跳得像行刑前的囚犯一樣快。他心裡有點反諷。他為什麼不能做個無知的鐵匠?那麼他就可以大咧咧的告訴喬治儘管把他知道的昭告天下,然後就能帶著茱莉回到打鐵場打他的馬蹄鐵。他和茱莉會生一堆像她的可愛兒女。
他的手掌已汗濕了。他伸手到褲袋中,摸到了婚約。他知道這文件只能提供暫時的緩刑,他在觸摸到時心裡卻稍稍好過些,心裡也溫馨不少。茱莉甘冒父親盛怒之危險來解救情人的生命。即使他可以拿婚約來約束她,他也絕不會這麼做的。他會想別的辦法。
心意既決,他找到了手帕,瞥見絲質手帕上的族徽,他暗暗歎了一口氣。
家族榮耀真是太沉重的負擔,他心想,特別是承擔者能力不足的時候。他想起他最尊崇的祖先,不由得羞愧地低下頭來。他真不配當雷克親王的後代。
雷克準備就緒,抓起門環叩了幾聲。
馬嘉生應聲開門。「您好,爵爺。」他倒退一步,揮手示意雷克入內。「我帶您去見他。」
雷克的雙腳殭硬,尾隨馬嘉生步上鋪有地毯的樓梯,進到一間佈置成藍、白、金色調的起居室。對一個魔鬼巢穴而言,這些顏色真是只應天上有,他心想。
安喬治站在一排窗前,在曳長的窗簾對照之下,他瘦小的軀體有如侏儒。他轉身展露自信的笑容,薄薄的嘴唇消失在和體型不成比例的大臉當中。「進來,進來,雷克,坐下。」
他指著一對鋪有藍絲絨的扶手椅說道。
雷克按捺住厭惡之心,坐了下來。他尋思他們共同的話題。「你見過茱莉了嗎?」
「嘉生,」安喬治說。「替雷克爵爺倒杯伯良地酒。這差不多是全法國最好的紅酒,不過你和我初次見面時已喝過一瓶,不是嗎?」
雷克接過酒杯啜飲一口。即使他瞧不起眼前這個人,卻不得不承認這酒是前所未有的佳釀。「好酒。」
喬治打開燈桌抽屜,抽出一張紙來。「藍畢梧的巴斯城規。」
雷克不安地在椅子中挪挪身子。「這些我很熟。」
瀏覽城規的喬治停頓下來。「他的口氣就像是皇帝下詔似的,你看看這個。」他抽出另一張。「你可能會有興趣。」
雷克接過那頁綴有一角的紙張,放到口袋中。
「不感興趣?」喬治問。
別動怒,雷克告訴自己。「我比較有興趣的是,你何以不回答我方纔問你有沒有見過茱莉的問題。」
「我就知道。」喬治把杯子湊到燈前,瞇起水藍色眼睛檢視酒汁。「問題是,那麼願意你從此以後當作協議的一部份。」
雷克聽到這麼粗魯的話差點嗆倒。「真是的,喬治,她是你女兒啊!」
喬治的眼神似乎遙不可及。「嘉生說她喜歡她外婆那一邊。」
一想到文娜,雷克的嘴有點苦苦的。她把優美的外表及高挑身材傳給茱莉,但除此之外就只有煩惱和傷痛了。雷克打量喬治淡藍色的眼睛和瘦小的身材,想找出與茱莉相似之處。他們父女真的有天壤之別。
雷克厭惡地說:「你自己去見她,去看個究竟吧。我甚至可以替你安排。」
「怎麼了?」喬治質問。「你是想幫我安排社交時間表?」
雷克的手抖了起來,酒汁在杯中晃蕩一下。他想在茱莉面對她父親之時在一旁支持她。
「想想看,」喬治又說,「高高在上的齊家繼承人竟屈尊擔任小職員。」他將酒一飲而盡,再舔舔嘴唇,「不過,我相信你可以為我做很多事,很不幸,做我的秘書並非其中之一。」
雷克自覺是飛上蛛網的蒼蠅,因飢餓蜘蛛的迫近而顫抖。
「我到巴斯城之後,聽到不少有關我女兒的傳聞。」喬治說。「有人談及她過去的悲慘遭遇及放蕩的青春。」
雷克汗毛直豎。這老頭怎會對自己的女兒這麼殘忍?「你以前害她過苦日子,又何必對她的遭遇感到意外?」
喬治的身子向前傾,瞇起眼睛。「那麼你已結束了她的愁苦,是不是?」
雷克暗罵自己是膽小怕事。「她已在婚約上簽名了。」
喬治猛地轉過頭來。「好極了!」他一拳捶在椅子扶手上。「我不相信,在哪裡?」
雷克自口袋取出文件。「在這兒。」
喬治把羊皮紙攤在大腿上,仔細檢視簽名。「幹得好,小子。」他笑了。「還是該稱你為女婿?我們來安排婚期。」
「這該由你和茱莉去討論。」
那一夜雷克站在茱莉房中,望著她空空如也的床鋪。她大慨是到倫敦或布里斯托去了。
他心中羞愧萬分。她不該跟他一樣受到檢視。她很堅強慈愛,不需要裝出勇敢的臉孔來面對世界。她很坦白有自信,她是安喬治的女兒。
他心中充滿同情。她該有個慈愛的父親,也該有個正直的丈夫。
她是出自同情才簽婚約的,就為了這個理由他打算告訴她真相。
她該知道她同意嫁的是哪一種人。
他抓住床往,前額靠在上頭,心中悔恨萬分。他不該到安喬治的葡萄園去的。
噢,天哪,他想,我為什麼沒有先回頭就踉艾森放言無忌?我怎麼笨得衝口說出實情?
雷克仍能想像安喬治臉上歡欣的表情。從那一刻起雷克的生命就改變了,他不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像個奴隸一樣聽憑喬治的差遣。
雷克倒沒想到來到巴斯城會找到一生的真愛。
地板上漫過來微微的燈光,雷克急急轉過身來。
道格身穿睡衣,手持蠟燭赤足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