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除了母后,就只有珣陽不會拿那種帶著防備的眼光看他。他一直覺得這世上除了母后,珣陽便是他最喜歡的人。可沒想到,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是珣陽騙他!
是珣陽從頭到尾、徹徹底底地騙了他!
是珣陽害死他媽!
「我要殺了他!舅舅,我一定要殺了珣陽!」嘯風雙手緊拉著御景王的衣襟,流著淚瘋狂地大吼:「我一定要殺了珣陽!」
御景王滿臉誠摯地握住了嘯風痛苦緊握的手,小心地不讓心中得逞的冷笑顯露,他雙眼盛滿同情地道:「我知道了,如果你這麼希望,那麼舅舅一定會幫你的。」
因為,這同樣也是他的希望。
第一章
悠悠的水波蕩漾,映著湖畔的蔥鬱綠蔭,一漣接著一漣的光環緩緩地向外擴散,散成幽深眼底一圈圈不可解的思緒。
窗外的陽光透過鏤花窗格,隱隱照在臉上,那溫溫、不甚熱的感受,讓人沒有真實感,就好像是一場夢,從他見到母后慘白遺容後,便一直沒醒來的夢。
這是瀛台。
孤立在浩碭的水波之間,沒有一條通路,能夠通到宮中的任何地方。
這是個幽禁人犯的好地方。而如今,他正是這瀛台中的貴客,是個有史以來最尊貴的囚犯。
靠在牆邊,嘯風閉上眼,聽著一如往常響起的水波晃動聲。
他無訝異,這每天在固定時刻響起的水聲已成為他生活中最平常的例行公事。為了怕他餓死,父皇命人三餐時分固定撐篙來瀛台,但是……他唇畔泛起一絲譏誚的笑。
有必要嗎?像他這般的存在,即便死了,對父皇來說,不也是另一種解脫?
水聲停止了,接著響起的是連串雜沓的足音。嘯風的雙眉微微一蹙,有些疑惑今日來人怎會如此眾多?
瀛台的大門「呀」地一聲緩緩被推開,隨著漸敞的大門,屋外燦亮的陽光頓時洩進屋內,驅散了一室幽暗。
嘯風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強光,不由得瞇著眼,望向入口處那道背光而立的身影。
是誰?他疑惑著,不知世上還有誰膽敢觸犯他父皇的禁令,竟擅闖禁地來見他。但這樣的疑惑很快便煙消雲散了。
「嘯風。」皇帝低沉的開口。
嘯風倚靠後牆的背脊瞬間一直,像是被雷擊驚惶地跳了起身。
「你來做什麼?」他終於容不下他,準備要除去他了嗎?
他尖銳的質問,以及戒備的神情,在在令皇帝搖頭歎息。
時間過得真快。距那個風雪漫天的斷魂日也已經一年有餘了。
從那之後,世界彷彿整個變了一般。花兒不再鮮麗、鳥兒不再鳴放,連他仰頭望見那琉璃似的璀璨陽光時,心也像是又被割裂一般,滴滴的血在流。
可沒想到,一年來唯一沒變的,卻是這個他一直忽略的兒子。
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一個防備心重的孩子的呢?皇帝定定地瞧著他那明白寫著憎惡的眼神,心頭百感交集。
夾雜著歉疚和補償,他超乎尋常地溺愛著珣陽,竟忽略了嘯風,而他的一錯再錯,卻終於逼得嘯風犯下了一年前那出兵謀害皇兄的瘋狂大過。
但當所有事實都攤敞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再也不能沉溺在過往的悲痛中了。他必須彌補嘯風,帶嘯風離開那錯誤的仇恨迷霧之中。這是他盡一個身為人父的責任……雖然他已荒廢得太久了。
「嘯風。」他又喊了他一聲,語氣中充滿的情感,讓嘯風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走近了他幾步,而嘯風直覺地後退。皇帝眉一蹙,像是想說些什麼,但嘴一張,卻又勉強忍住。
嘯風見他的表情,心中頓時怒意勃發。為什麼父皇每次見他,就這般一臉不豫,見珣陽時,卻總是滿心歡喜?
他就真那麼比不上珣陽嗎?
他真想這麼問問父皇,但天生的傲骨卻讓他冷冷地撇過臉龐,不肯流露絲毫脆弱。
「你要說什麼就說,別這樣吞吞吐吐!」他冷聲怒斥。「別忘了我早就洗好脖子,隨時等你來砍!」
他從來也未想過苟且偷生,是父皇自己手軟,雖然留他活到了今日,但也別想他會因此而對他感激涕零。
「嘯風,朕不會砍你腦袋的。」皇帝低聲開口。
「哦?」嘯風像是不信地高笑。「那陛下今日大駕光臨又是為了什麼?別說是來與兒臣敘親話情,我可不信!」他們之間又豈有親情可言?!
皇帝也有尊嚴在,雖說今日目的本是為了彌補嘯風而來,但被嘯風這般當面譏刺,他身為皇帝的顏面又怎掛得住?
於是本想說的幾句柔情撫慰的話也再說不出口了,皇帝不禁沉下臉來,硬邦邦地道:「是,朕今日的確不是來找你敘情的。」本來也許是,但……
「那你又來做什麼?」嘯風從鼻間冷哼。死也不肯承認聽到皇帝答覆的那一瞬間,心底泛起了那絲絲的痛楚。
「朕是來放你出去的。」
「什麼?!」這下嘯風難掩震驚,瞪大了眼望向皇帝。
「朕是來接你出去的。」望著他驚愕的神色,皇帝的面容卻不禁放柔了許多。
他還在計較些什麼呢?嘯風再桀驁不馴,終歸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難道他活到這把年歲了,還要跟個孩子計較嗎?
更何況……皇帝的眼神中去不掉那隱微的黯然。何況……他現在也只剩下嘯風了。
「你為什麼要放我出去?」嘯風大驚之後反而疑心乍起。「你認為我已反省夠了嗎?哼,我告訴你,你簡直是作夢!我要為母后報仇的心是永遠不會變的!」
他立刻聲明,要皇帝死了要他放棄復仇的這條心。
「你要向誰報仇?珣陽嗎?」
「當然!」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那你更是不必白費心力。」皇帝歎了口氣,「珣陽早死了。」